一剎那的劍光像是永恆。無數個宇宙產生又破滅了一樣。
極其美麗。極其可怕。
休屠王的頭顱骨碌碌滾了下來,正正好滾到渾邪王腳下。渾邪王睜大眼睛看著這昔日兄弟的頭,木然怔忪。
血從阿嬌冰藍色的長劍上滴落,她凝目看著,神色並不滿意,像是嫌棄這匈奴王爺的血臟了她的劍。
她還劍入鞘,負手靜立。霍去病終於沖破重圍來到這里:「阿嬌!你怎么——」他又急又氣的樣子簡直像是心疼,因憐惜她勞碌奔波。夜茴卻牙齒都要打戰,這些人真的一個比一個牛,這么厲害的皇後,這么可怕的劍神、殺神,你霍去病也心疼得起來,憐惜得起來!
他瞪著渾邪王:「怎么回事?」
阿嬌暼了渾邪王一眼,那人激靈靈打個冷戰,總算還有幾分急智:「休屠王不肯投降,我殺了他!我是真心投降大漢,天地可鑒!」
「好!」霍去病說,「那么,約束你的軍隊!」
「是是。」渾邪王神不守舍,「但是休屠王的軍隊不聽我指揮……」
「命令你的軍隊放下武器,不得抵抗,其余的都交給我。」霍去病唰一下子抽出長刀,高呼,「負隅頑抗者死!負隅頑抗者死!放下武器者賞!」
銀鞍白馬的小將颯踏如流星,他俯沖下去,一刀就砍倒了休屠王的王旗,軍號聲嗚嗚吹起,漢軍士氣大振,追亡逐北。原本在戰場上凶厲如狼的匈奴士兵,像插秧似的一個個跪了下去,收起兵刃,舉起雙手,卷起軍旗,繳械投降。
到天明的時候,整個戰場上已看不到一個站著的匈奴人。
金色的朝陽升了起來,東邊是噴薄而出的金,西邊卻還是透徹至極的瓦藍。那一夜沒有人入睡,離戰場不遠的小小一座石橋上,阿嬌和夜茴站著,欣賞壯麗無邊的景色。
「如果你要寫霍去病的傳記,記得有一句話一定不能忘。」阿嬌指點她的女弟子。
「什么話?」
「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繁息。」
夜茴細品其中的鐵與血滋味,一時失神。
「在苦戰後獲得暢快的、壓倒性的勝利,那種感覺,那種感覺……」阿嬌幽回地說,「只要你曾經品嘗過,那么你就畢生也不會忘記。」
「我已很久沒有得到過這種快樂,但霍去病不一樣。他簡直就像是勝利的代名詞,讓人打心眼兒里喜歡。」
夜茴凝視著皇後皎潔的側臉:這還是她第一次這么坦盪盪地表達出對霍去病的好感吧?
遠處,霍去病疾馳而來,靠近石橋的時候,他翻身下馬,在河水中將染血的雙手洗凈。他面對阿嬌時就是有這樣的慎重,所以阿嬌待他也不得不日漸慎重起來,不可輕忽處置他的心意。
夜茴自覺地退避到一邊,看這一對璧人靠在一起細細地說話。她看出阿嬌實在已經心動心許,或者霍去病再努力一把,兩人未嘗不能成就良緣、相許一生。
因為一剎那的光輝可以照耀一世,霍去病既然能讓阿嬌尊重、喜愛、信賴、甚至有時少許依托,那這點感情就已足夠用作一世情侶。
然而出乎意料的,他們兩個竟然吵了起來。
起因是霍去病問阿嬌要來那把佩劍看,那把劍劍身是冰藍色的,材質殊異,神韻絕佳。霍去病問:「這上面『霄河』兩個字,是什么意思?」
阿嬌一怔,眼睛看著金光粼粼的水面,臉上的神情恰恰如「惆悵舊歡如夢」六字。「是這把劍的名字。」
「哦?」霍去病輕松地笑問,「誰取的?有什么寓意嗎?」
「自然是我。」阿嬌說,「沒什么寓意,臨時想起來了而已,其實有些像玩笑話。」
「你當時就在鑄劍那人旁邊?不然他怎么能當場刻下來?」
「……是。」阿嬌敷衍,「今天怎么對劍這么感興趣?你要喜歡,我送你一把好劍。」
「就霄河劍吧。」霍去病開玩笑一樣地說。
「不行。」
阿嬌語氣太堅決,霍去病漸漸變了臉色:「鑄劍人到底是誰?」
阿嬌沉默。
霍去病追問起來:「就是你畫里那個藍白衣袍的仙人?你寫的那首『薄衾小枕涼天氣,乍覺別離滋味』,是寫給他?還有什么『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系誰的心?負誰的淚?你為他哭過?」
這問題簡直刺心。
阿嬌沉聲說:「霍去病,你不要太過分。」
霍去病只冷笑。他也是個寸步不讓的主兒,當即說:「你說,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告訴我,我就不追究你和他的事。」
阿嬌炸了起來:「不追究我和他的事——你以為你是誰?」輪得到你來做這個主?
霍去病臉色鐵青,那一瞬間他的眼神極為傷心,然而到底還是忍住了,倔強地咬著牙,別過頭走了。
如果你從來沒有愛過誰,而你也不愛我,那我還可以接受。但是如果相反——你讓我情何以堪?
你應該知道的吧,沒有人像我一樣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