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1 / 2)

遇劫 周乙 3380 字 2023-03-14

沈肅問了幾個問題。

小孩的回答簡練卻措辭嚴謹,條理清晰,這一點很難得。

他在心里點點頭,目視九安。

九安一點也不怯生,坦然迎上沈肅的目光。

從劉玉潔的角度能看見他薄薄的眼皮在淺金色的光線下有耀眼的光澤,從來沒見過單眼皮的人還能擁有如此有神又明亮的大眼睛。

她好奇的多看了兩眼,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深深的雙眼皮,回過神,發現沈肅正一臉復雜的看著她。

劉玉潔微微窘迫,視線微晃。

沈肅收回視線,盯視九安,「你這棍法是南派還是北派?」

南派武當,北派少林,道士與和尚的齊眉棍耍起來區別很大,前者略娘,後者矯健,其實不存在誰比較厲害,關鍵是看使棍的人。

九安正襟危坐,「北派,家師乃永州少林寺一圓大師。」

一圓大師?沒聽說過。

「你年紀太小,倘若進東營控鶴隊,恐怕難以服眾。」

「我會讓他們服氣的。」九安道。

劉玉潔愣了下,想象不出柔軟的九安也會說這么霸氣的話,但他眼神明凈,並無半分倨傲。

沈肅道,「是嗎?你准備打贏他們?」

九安遲疑的點點頭。

「那也只是口服心不服。」沈肅道。

因為他的年齡擺在這里,一群大老爺們敗在一個孩子手里,以後還有什么臉面混。時日一長,必會生亂。

沈肅瞪了一眼想要插嘴的劉玉潔,轉而對九安道,「這樣吧,你先在騎鋒隊的馬場待一段時間,會馴馬是吧,如果做得好,兩年之後我親自安排你進控鶴隊。」

馬場?劉玉潔本能想到自家馬場里那些抱著干草到處跑的馬夫,心生不悅,「為什么一開始就把人丟進馬場?難道你生來就很厲害嗎?好不好至少也要給個機會試試再說。」

堂堂副總兵的情面居然就是安排人進馬場,呸!早知道打著勛國公府的旗號花點錢最差也能進城兵營。劉玉潔沒想到沈肅是這樣的人。

「好。」

她還沒開口九安居然搶著說了一句「好」。

你別被他騙了啊,他的能力根本就不止這點,把你塞馬場簡直就是……劉玉潔眉目沉凝。

「你知道你這樣像什么嗎?」沈肅忽然將話鋒對准她。

「像什么?」

「老媽子。」沈肅回。他起身喚了一名隨從進來,安排他帶九安去騎鋒隊馬場熟悉環境。

劉玉潔也想跟去,沈肅提醒她,軍營重地,閑人免進。

「那你會一起去么?」她問。

沈肅嗤笑一聲,「開什么玩笑?讓我一個副總兵送小兵去騎鋒隊的馬場?那是去當兵還是去巡檢,他以後還想不想與身邊的人共處?」

劈頭蓋臉一席話訓的劉玉潔啞口無言。

她一個內宅女子哪里懂這些,不過是關心則亂罷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他真的很厲害,功夫特別好。」劉玉潔不放心的補充一句。

「我知道。」沈肅說,功夫好不好他一眼就能看出,「但功夫好又怎樣?兵營又不是逞凶斗狠的地方,也沒見哪個武狀元一定能當將軍。」

好像有些道理,但不知為什么,這樣的他,這樣的語氣,讓她聽起來莫名的刺耳。劉玉潔捏緊了袖中的小荷包,猶豫要不要將禮物送給他。

「生氣了?」沈肅察覺自己方才的語氣有點急躁,瞄了眼門外的侍衛,都立在廊下,門也關了半扇,便小聲道,「是我不好。」

倒也不算他不好,畢竟他懂得東西比較多,還是先照這樣安排吧,劉玉潔也不希望九安太過順風順水,哪個男兒不得經歷一番千錘百煉。

考慮清楚,劉玉潔後退一步,對沈肅非常正式的斂衽一福,「謝謝。」

謝謝!

沈肅著實受寵若驚。

「謝倒不必,你只要不趁我大意的時候敲我悶棍我就謝天謝地。」他誇張道。

他的意思是她非常小人么?

劉玉潔詫異的抬眸,仿若白瓷的肌膚在碧空如洗的天氣里幾乎要反光。「你不招惹我,我何曾為難過你?」

他回,「是呀,我不招惹你,你就不會為難我,所以我才招惹你。」

否則,你還會站在這里與我說話?

她遲疑了一下,沈肅現在的一舉一動真像前世與她成親半年後的樣子,奇奇怪怪,喜怒無常。在阿爹失勢之前,她尚且有些戰斗力,並不怕找茬的姨娘們,自然也不太怕沈肅,但寡不敵眾,防不勝防,豈有不吃虧的道理。沒過多久,阿爹失勢,失去娘家庇佑再加上佟氏落井下石,劉玉潔覺得自己能活下來完全就是奇跡,要知道那時肖姨娘恨不能生吞活剝了她。綠衣臉上的疤就是她的恨意,她恨劉玉潔曾經當著眾姨娘的面掌摑她。

但值得慶幸的是沈肅也沒那么喜歡肖姨娘,兩個不得男人喜愛的女人成天瞎折騰,有時候劉玉潔都想問一問肖姨娘:你腦子里究竟在想什么?為何偏偏跟我過不去?本來沈肅都快要忘記我,托你的福,害我三天兩頭在他眼皮底下晃。

為什么不說話?沈肅望著她。

有明亮的光線投來,在她周身鍍了一層淺色的金,說不出的動人心魄,沈肅想起春分三月枝頭那一朵濃麗的海棠,悄然吐露幾分青澀的嬌艷。

你懂我的意思了么?他在心里問,有些期待。

劉玉潔回過神,干什么?

他心里一空,沒好氣道,「現在就剩下一件事,你可得想清楚再說。」

說得好聽,每件事還不都被你推三阻四,她嘴角不屑的微牽,即便那些推拒都有不可反駁的理由,但還是架不住她對他天生的敵意。

「這個不用你提醒,但你也別忘了答應保護我的事!」她說。

他「嗯」了聲。

怎么?後悔啦?劉玉潔嗤笑一聲,不無諷刺道,「從這個教訓你最好記得,不要去占女孩子便宜。」

倘若不是他非禮她,事後心虛害怕,又怎會留下三件事的承諾。

「如果我再答應你三件事,你還會讓我親嗎?」他忽然問。

女孩的臉色驟然變了。

糟糕,一不小心將心里話說出口。沈肅臉上呈現尷尬之色,「哈哈,開個玩笑。」

也許努力營造到現在的東西就要被這個該死的「玩笑」毀了!

他輕咳一聲,等著她激怒,也或許又是一巴掌,但不能讓她得手,否則下衙的時候同僚會笑話他。

可是空氣仿佛凝固了。

沉靜,一潭死水般的沉靜,可聞針落。

他數著呼吸,一下,兩下,三下……

沒有惱羞成怒的譏諷詛咒,也沒有義正言辭的一刀兩斷,她只是緘默的望著他,就像打量一棵樹,一塊石。

就當他快要忍受不住上前道歉的時候,她忽然動了。

朝他走來,立在離他最近的距離,以沒有起伏的口吻道,「你彎腰啊。」

沈肅的神情與身體同時僵住。

「你不彎腰我夠不到。」她平靜道。

你又瘋了?

胸口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沈肅半天才找回呼吸,呼吸竟有一絲刺痛,如針扎在肺里。

她,她怎么可以答應這樣的要求!

「潔娘,」他有些慌了,「我,我不該說那樣輕浮的話。你是女孩子啊,怎能答應這種要求?」

她問,「可這不正是你心里想要的么?」

我是想要,但我不要你這樣的答應!他憤怒。

怎么,怕了,慫了?「倘被阿爹知道非打斷你的腿不可,」她側首視他,「不過我阿爹不會知道,因為親一下又不是蓋了擦不掉的戳,況且我們又不是沒親過。」她滿不在乎,「如果親一下可以換三件事,那我親你十下好了。」

左不過多刷幾遍牙。

她連韓敬已都敢親,那這世上還有什么東西下不了口?

但像沈肅這樣好利用的人卻沒那么容易找到了,無論身份,身手,頭腦還是彼此迫切需要的某些東西。

他心如擂鼓,有些心虛的往後退了一步,忽覺喉間發干,努力去拆她攀過來的小手,她的力氣那么小,人也那么小,放在平時都不夠他一指頭的,如今卻輕而易舉擒住他,捏住他的七寸,讓他的掙扎看上去那么的可笑。

潔娘,別這樣,你是好姑娘。

他糾結的閉上眼,唇間一熱,腦子便也「轟」的一聲煙花絢爛。

她好香。

嫁給我好嗎?他只能抱著她小聲呢喃。

而她所說的親一下,真的只是親一下。

劉玉潔緩緩離開他的唇,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加上之前剩下的一回,現在總共欠我四件事。想好之後我會找你。」

你,怎么能這樣?他怔怔望著她。

我就是這樣。

不過一個吻罷了。

如果失去親人失去家,似無根的浮萍四處飄零,那時,恐怕什么男人都能親我。

劉玉潔掏出袖中的荷包遞給他,「這是你應得的。不過現在只能兌現這么多,剩下的來日方長。」

沈肅還未從震驚中蘇醒,目光僵硬的落在手心的荷包,普通的料子粗糙的針腳,一看就是在外面的雜貨攤隨便買的。

可是這里面有東西。

是她送給他的。

她,在送他禮物么?

心悄悄跳了兩下,他攥了攥荷包,「潔娘……」

我喜歡你,是真的。他脫口而出,目光一凝。

偌大的房間空空如也,哪里還有佳人蹤影。

他追出去,只看見那一抹甜美的背影,說不出的孤寂與清冷,走至花壇邊沿時,白皙的小手微微一揚,有方潔白的錦帕飛出,隨風翻滾兩下,落進淤泥中。

那是她方才擦嘴的帕子。

愣怔片刻。

既然這么嫌棄我,為何還要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