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1 / 2)

遇劫 周乙 2951 字 2023-03-14

九安在長安有家,還有一份發展可觀的前程,劉玉潔心口大石落定,重新整理這段時日以來的進展。

重心再次回到阿爹身上。在這之前,她要整治一下小長房的風氣。給那些拎不清的下人瞧瞧,誰才是他們的主子。

她要知道是誰接觸了外人,從而導致山耳貓中毒。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有人揭發山耳貓出事之前紅羅進過順才干活的院子,劉玉潔幾乎已經勾勒出整個過程的框架。

她坐在抱廈,命人請來牙行的管事,當場發賣順才,並賞了揭發有功的婆子十兩白銀。

順才痛哭流涕,指天發誓自己與紅羅絕對沒有謀害主子愛寵。

「我知道你沒有。」劉玉潔道。

「你既知道為何還要發賣我?難道我這條命還不如一只貓嗎?」順才一張憨厚的面目有恨意流露。

眾人神情一凜,這話十分戳心窩子,一個回答不慎,人心不穩。

劉玉潔不怒反笑,「為何發賣你?那我為何不發賣別人?我有說過要你的命嗎?對了,你這條命賣出去還真沒有一只貓貴!」

眾人的表情精彩紛呈。誰也不是傻子,又怎會不知此事的嚴重性:這回出事的是貓,下回說不定就是人了,放在任何人家都是大忌諱。

「話,我只說一遍,以後這個家要是隨便什么阿貓阿狗都能進來逛,今天或許死只貓,明天死的就是人。」劉玉潔陰鷙道。

她音色清靈綿軟,卻冰冷如霜,竟別有一種攝人的威儀,令下面幾個日漸松散的仆婦心中一激靈。

劉玉潔甩袖離開,綠衣並沒有立即跟上,而是將主子的意思再次明明白白的說一遍,「下人最要緊的就是忠心,眼里只看見主子,看不見那些不將主子放在眼里的東西。你們勤勤懇懇做事,小姐斷不會短了你們吃穿用度,那些糊塗的拎不清的……只有請出府,另謀高就。」

小姚氏坐在房里聽齊媽媽誇贊潔娘越來越有當家宗婦的氣勢。

「潔娘,一向是好的。」小姚氏勉強笑了笑。她出風頭,老爺覺會不會覺得自己無能,還不如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連日陰雨連綿,劉涉川坐在書房看書,靠窗的酸枝木書案前,他的潔娘正一本正經練字。

怎么趕也趕不走。

忽然之間就這么黏著他。

而且對工部水司充滿興趣。

劉涉川道,「朝廷的事不是你一個女兒家能操心的,再說我說了你也聽不懂。」

「阿爹不說怎知我不懂,不就是疏浚築堤,有什么高深莫測!可是阿爹整治河道近十年,長安治下的六個縣,乃至永州的三個府,每隔三五年不還是照樣泛濫一回,我看阿爹不如辭去這份勞心勞力的職務,安安心心在國子監為朝廷社稷培養人才,才是最要緊。」劉玉潔口舌伶俐。

如果阿爹不是工部侍郎,哪里還會有永州水道的事。

「說的輕巧,」劉涉川放下書冊,「你可知疏浚動輒要多少萬軍工,動用多少財政,還要多少人不顧風吹日曬、寒冬酷暑才能畫出疏浚圖。築堤就更不用說了,范圍之廣幾乎涉及各部,其中的心血與白銀你一輩子都算不清。倘若阿爹說丟下就丟下,還有何顏面面對聖上以及長安至永州的勞苦百姓。」

他是田氏養大的,從小風吹日曬,看天過日子,經歷過許多次洪澇泛濫後一無所有的悲苦,所以他誓要自己的兒女一生平安喜樂。

「難道就無人能接替阿爹這個位置?」

一時半會兒還真沒有。

科舉雖然涵蓋了易經,但任何一個正常學子都不可能將精力放在鑽研數算上,更別說吃透。

是以,精於數算的劉涉川簡直是大周稀有型人才,因他天生與眾不同,別人用算盤都沒撥弄清楚的東西,他瞄一眼通常就能得出數字。再加上常年與河道打交道,在這方面,元德帝還真的離不開他。

劉涉川的長隨引泉敲門而入,「老爺,宮里來人傳口諭,聖上要見您。」

「來的是哪位公公?」劉涉川問。

「懷東。」

懷東!劉涉川收起訝異,邊往內室走邊吩咐人,「備馬。」

引泉急忙道:「公公說不必換朝服,馬車也已備好,請您盡快趕去。」

今天是休沐,外頭又在下雨,聖上派了身邊懷字輩內侍,連車馬都備好,什么虛禮都不講,只要求人速叫速到。連劉玉潔都聽出不尋常,更何況劉涉川。

雨勢漸大,卷著風斜打窗欞,劈啪作響,劉玉潔心撲撲亂跳,睜大眼睛望著劉涉川,他笑了笑,「小傻樣。」便轉身穩步離開。

劉玉潔跟著往外跑,被他一瞪眼又瞪了回去。

「你羞也不羞?」他呵斥,又轉頭吩咐綠衣牽她回潔心園,順便命引泉看好了,不准劉玉潔在他書房亂翻。

別以為他不知這幾日書房的東西被人動過。

有時候也生氣,但是沒辦法,人是他嬌寵出來的。

劉玉潔並不是個聽話的小孩,她偷偷摸摸跟過去,趴在門口張望,只見一輛青檐朱輪的氣派馬車,旁立兩名內侍,其中一名擎著傘迎上去接阿爹。

那人應該就是懷東,眉目凝重,邊走邊與阿爹小聲敘話。

前世這個時候她在豐水,陪祖母做大醬,不曾留意長安的消息,劉玉潔絞盡腦汁回憶,想摸出一根蛛絲馬跡……念頭一轉,想起來了,永州案發前可以說阿爹的官途平穩,僅有一次明升暗貶,時間正好是她十三歲那年的秋季,不就是現在?

起因是豐水隔壁縣芍余一半的田地被淹。怪不得最近一直下雨,而她心緒煩亂。

芍余乃長安重要糧食產地,聖上大為光火,將工部水司罵個狗血淋頭,明升阿爹為都水監丞,但這個職位真的沒什么大用,說出來好像權利很大,其實要被派到各州縣巡查水利,十分辛苦,等同暗貶。如今劉玉潔仔細琢磨「都水監丞」這四個字,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這是不是聖上在為阿爹外放永州做准備?

混沌被猛然打開一條口子,發現了事情的一部分面目她卻更為焦灼不安,在屋里走來走去,綠衣和綠染不知她凝神思考什么,一時也不好開口打斷。

晚膳母女三人都沒用多少便停箸,小姚氏和劉玉冉是因為不知發生什么事而擔憂,劉玉潔卻是因為知道要發生什么而擔憂。

她的擔憂更沉重更惶恐。

大約戌時,劉涉川才面有倦色回府,但目光平穩,甚至還有一絲古怪的輕松。

劉玉潔避開所有人,早早溜進他的書房,躲在槅扇後面。

「老爺,這回是為了水道上的事吧?」引泉猜測。

劉涉川「嗯」了聲,「芍余一半田地被淹。」

什么?

說哪里被淹,引泉都不敢相信芍余被淹。

那可是長安重點糧食基地,每年至少投入六分之一的財政撥款修築鞏固堤壩。那堤壩造的跟城牆一樣結實,上等的花崗岩,最外面還要刷上一層糯米漿攪拌的石灰。

結果豐水還好好的,它先被淹沒,可想而知聖上有多惱恨。

「下頭有人上報,壞損的堤壩露出一截普通石料。」劉涉川淡淡道。

有人貪墨!引泉打起精神。

「今年降雨並不算過分,按理說普通石料也不至於如此。根本所在還是圩田。從前鹽商為了鹽引不得不開墾種植,誰知利潤巨大,惹得長安官宦紛紛插足,如今牽一發動全身,明知是圩田惹的禍卻也……唉,可圩田不除,受罪的還是在芍余種地的百姓。」劉涉川自言自語道。

引泉凝神傾聽。

當時聖上也為此頭疼,坐在附近兀自斟酌棋局的承易郡王忽然開口,「可以改變泄水格局。」

說實話劉涉川一直不大喜歡這個難以捉摸的郡王,卻不得不承認被他的話語吸引。

按理說朝政之事韓敬已並無旁聽資格,但現在是元德帝私下與劉涉川聊天,便把他留下。

並非元德帝疏忽,其實他是故意的。

因為韓敬已精通數算。

不是一般的精通,甚至還能將看過一眼的地圖原封不動畫出來,比例分毫無差,就連翰林侍講彭大人都做不到。此外,三本七寸厚的賬冊,里面細微到可以忽略不計的錯誤也逃不過他的眼睛,但不知為什么,長大後他對此毫無興趣,但沒興趣不代表沒能力。元德帝故意留他在一旁試試。

韓敬已抬眸,「其實我對水道挺感興趣,不知皇兄可否允我一試。」

「你說。」

「江南河貫穿長安與永州,附近河流大大小小十來個,至少有一半可以拓寬或者改道,築堤攔截洪水固然可以抵擋一時,但做好疏浚工程才是長久之計。」

因為芍余重要啊,拿到財政撥款的官員個個拼命築堤修壩,很少有人願意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去疏浚,主要疏浚這件事的技術要求太高。

而本朝又沒有徐霞客,一個劉涉川也不夠用,再說誰敢讓他下來吃苦啊。

聽完韓敬已的一番分析,劉涉川承認是個好方法,但自己免不了要受累。

「皇兄,我可以幫劉大人解決長安治下縣這部分的疏浚圖。」

他終於開口了,元德帝心中激動,面上卻沉穩不變。

「可以。」

於是劉涉川被封為都水監丞。人家郡王都不怕吃苦受累,親自上山下河勘測,他還能說什么。

不過想到事情做成也算於社稷有功,於百姓有益,他感嘆之余亦是不免欣然。唯一遺憾的是此番要離家數日,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

劉玉潔蹲在角落,背靠槅扇,雙手環緊肩頭不讓自己發抖。

韓敬已,又是韓敬已!

不管阿爹做什么,只要沾上他,劉玉潔就有種屋脊隨時要坍塌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