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她深感意外的是,袁長卿和她對視了約三瞬左右,那眼睫忽地一閃,竟首先垂下了睫羽。而更叫她感覺驚奇的是,他的耳垂竟微微泛起一層淡淡的粉色。
忽的,珊娘腦海里閃過前世時的袁長卿……
那時候,他們才剛新婚。血氣方剛的袁長卿和她之間,仍處於試探磨合之中。那時候,他們也可算是琴瑟和諧的……而每每他動情之時,他的耳尖處,便總會如此,泛著層淡淡的紅暈……
想著前世時夫妻間的那點事,珊娘心頭驀地一顫,臉頰頓時一片發燙。她忙不迭地垂下頭,借著飲茶掩去那份尷尬。
如今回想起來,如果不是後來她生了貪念,如果她能像五太太那樣,只滿足於守著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也許,前一世的他們也能過得和和美美……
這么想著,珊娘忽然就有些傷心。那樣的人生,對於袁長卿來說也許是完美的,那是他想要的人生,卻不是她想要的……
而,她想要的又是什么?!對面那個男人的寵愛?!不,她自認為自己很堅強,堅強到不需要男人來寵愛她。可當年她所求的到底是什么?!那種生死契闊的深情?!野史小說里描繪的那種愛情?!袁長卿這種人,懂得那種東西嗎?她向他求這種東西,無異於是緣木求魚!
這么想著,珊娘再次抬眼看向袁長卿時,忽然就能跟他一樣平靜淡然了。
「……怎么樣了?」忽然,周崇的聲音在她耳旁響了起來。
「什么?」珊娘一眨眼,回頭看去。
周崇卻懷疑地看看她,然後看看對面和珊娘又一次對視後,再次垂下頭去飲著茶的袁長卿,笑道:「十三姑娘才剛在想什么?都走了神了。」
珊娘平靜笑道:「也沒什么,只是沒想到老爺會留你們下來用午膳,想著不知道廚房那里准備得如何了而已。」
林如稚一聽就十分抱歉道:「到底還是給你添麻煩了。」又嘆道,「我爹這人吧,也就只在人前裝個剛正嚴謹的模樣,跟他的朋友在一起時,那簡直就是判若兩人。這一點上,竟是我袁師兄最像我爹。」
許是剛才珊娘連著看向袁長卿的兩眼,叫林如稚覺得有必要替袁長卿的沉默寡言解釋上兩句,便又道:「姐姐別看我袁師兄不愛開口,那只是跟姐姐不熟,等熟了你就知道了,有時候恨不能他別開口的好,一句話能噎死個人的!」
是嗎?珊娘的眉梢一動,忽然覺得,也許前世時對於袁長卿來說,她一直就只是那不熟的陌生人,所以她竟從沒看過他有不羈的那一面。
但此刻她可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便笑著把話題引開,道:「要說不羈,怕是世伯怎么也及不上我家老爺。至少先生沒有花五千兩銀子買一副自己畫的假畫。且我聽說,那賣畫之人原只想要個成本價的,是我們家老爺硬要給人家五千兩銀子,只說那畫就值這個價。」說得眾人跟著一陣笑。
珊娘又道:「周五爺拜托的事,很是抱歉,我問了,不過人家原就是自己綉著玩的,不願意拿出來呢。」
周崇一揚眉,「我出錢也不行嗎?」
珊娘為難地笑了笑。
林如稚伸手一推周崇,「既然是自己綉著玩的,這定然是閨閣中的東西,哪能隨便拿出去?!」
周崇看著珊娘又是一揚眉,笑道:「我說,這綉畫,不會是十三姑娘自己綉的,怕人知道,這才找的借口吧?」
珊娘笑道:「我若有那本事,定然白送給五爺,怎么也是替自己揚名的事。」
周崇擺著手道:「叫什么五爺啊,多生分,不如你跟阿如一樣,叫我一聲五哥吧。」
珊娘只但笑不語。
這時,三和回來了,沖著珊娘微一點頭,然後又湊到她的耳旁輕聲道:「門上接了七姑娘、十一姑娘和十四姑娘的帖子,說是下午要過來看望姑娘。」
珊娘的眉頭一皺,輕聲道:「只說我身子不爽,暫時不便見客。」
三和默默一禮便退了出去。
而因著這幾位姑娘,卻是叫珊娘想起春賞宴來,同時也想起對面袁長卿的那些謀算,便笑著對袁長卿道:「昨兒多謝公子救了我弟弟。聽說公子自京城來,卻是不知道跟忠毅公袁老令公府上是什么關系。」
「咦?」再一次,袁長卿還沒開口,林如稚先搶著開了口,「你怎么知道我袁師兄是跟老令公府上有關系?」
珊娘假作驚詫狀,眨著眼道:「還真有關系?」又笑道,「你不是也接到春賞宴的帖子了嗎?因我聽說,那春賞宴上也請了袁家的人,偏袁公子又是打京城來的,所以我才有此一問。」
因袁長卿不愛跟生人多話,林如稚便習慣了總是代他回答別人的問題,這會兒她正打算按照老習慣替袁長卿回答,不想袁長卿忽然搶在她前面道:「那正是家祖。」
珊娘扭頭看向他,笑道:「這么說,袁公子也是要參加春賞宴的嘍?」
袁長卿靜靜看她一眼,垂頭抿了口茶水,才放下茶盞淡然答道:「還不知道。」
珊娘那里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居然已經答完了她的問話。她猜,他大概是不耐煩她的問題,才回答得如此言簡意賅,便閃著惡意的眼,故意又笑著追問道:「什么叫還不知道?」
她以為他一定會像前世那樣微蹙了眉,以忍耐的表情暗示他的不耐煩,卻不想袁長卿忽地一抬眼,以那雙比別人的眼都要顯得黑濃的眸子定定望進她的眼里,一邊輕柔緩慢地解釋道:
「前兒我才剛接到家里的消息,叫我在鎮上等著我家老太君。之前若不是先生要回鄉省親,原該是我護送老太君來梅山鎮的,卻是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帶我去參加貴府的春賞宴。」
看著他,珊娘一陣詫異,連林如稚也看著袁長卿一陣眨眼,然後忽地一回身,拉著珊娘的衣袖笑道:「看吧,我就說我袁師兄是這樣的人,現在跟姐姐熟悉了,也就開始開口說話了。」
袁長卿微微一笑,抬頭看向珊娘,道:「十三姑娘怕是不知道,我家老太君和府上的老太君是遠房的堂姐妹,算起來,我們應該是表親。」
「哎呀,」林如稚猛地一合掌,笑道:「竟這么巧,那十三姐姐可不是得叫袁師兄表哥了?」
珊娘驀地生了一身雞皮疙瘩——表哥表妹什么的,最要不得了!
前世若不是她看多了這些家長們不讓看的野史小說,不定她都不會長歪,也不會對袁長卿生出那樣的心思!
看著那熟悉的烏黑眼眸,再一次,珊娘默默咬碎一口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