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天干物燥(1 / 2)

麻煩 竹西 2647 字 2023-03-14

第六十八章

世間大多數的名剎都是建於名山大川之間的,玉佛寺也不例外,坐落於鍾山的半山腰上。

這鍾山雖然離梅山鎮挺遠,但離江陰府衙不過才十幾里的距離。珊娘他們的船靠上鍾山腳下的碼頭時,就只見那碼頭上竟晃盪著許多皂衣衙役,似在排查著行人船只的模樣。而因著排查,叫那碼頭邊的船只滯留住了,珊娘他們的船一時排不上碼頭,只好靠邊干等著。

侯瑞侯玦都是屬猴兒的,哪里坐得住,早跑上甲板去看熱鬧了。

侯玦伸著脖子往岸上看了一會兒,好奇問道:「這是在抓逃犯嗎?」

船家正好也在一旁,忍不住冷笑一聲道:「哪里是抓什么逃犯,不過是……」他忽地一頓,警覺地看看四周,沖侯玦侯瑞笑道:「平常也不這樣的,不過是因著前兒城里出了點事,最近幾天這里才有點不太平。」

五老爺在艙里聽到「不太平」三個字,頓時就站了起來,把那船家招進艙來敘話。

船家原就是桂叔從這鍾山腳下找來的,故而對這附近都挺熟,聽五老爺相問,便把事情始末給五老爺講了一遍。

卻原來,這件事還要從林老夫人發怒的事說起。

老夫人發現有人冒領善款善物後,覺得這應該不是個別現象,便寫信給周邊那些捐募會的人,提醒他們也自查一番。這原是件好事,可事情到了江陰府城,卻生了一個變故。知府老爺半夜接到無名投狀,有人狀告捐募會以排查為借口,故意克扣挪用善款。於是知府老爺就帶人封了捐募會,說是要清查捐募會的賬務。不想知府老爺那里才剛收走捐募會的賬冊,當晚就被宵小摸進府衙,盜走了那些賬冊。知府老爺大怒,當即下令封城搜捕,未果後,又派出衙役四處嚴加盤查,這才有了岸上那一幕。

「這不,已經在碼頭上盤查了兩天了,倒白白耽誤我們做生意。」船老大嘆著氣道。

船老大講述事情經過時,珊娘一直伏著窗沿看著岸上的衙役們在盤查行人。然後她就注意到,這些人都是重點盤查年輕的,不怎么盤查年長的;注意著個子高的,放過了個子矮的。想來那偷盜之人,應該是個高個子的年輕人。

五老爺才不關心誰偷了賬冊呢,他只關心安全的問題,忙問道:「山上可還安全?」

「老爺盡管放心,」船老大笑道,「知府太太是玉佛寺方丈德元大師的俗家弟子,便是外面再怎么鬧,那些黑狗……那些官差老爺們也不敢鬧進寺里的。何況,有沒有偷盜這回事原還兩說……」

可見這船家不是個嘴嚴的,竟又一次說漏了嘴。他忙伸手在嘴上拍了一記,諂笑道:「老爺別聽小的瞎咧咧,小的就一個行船的,能知道什么大事。便是那些官差老爺們,也不過是因為平日里辛苦,這是借著這個機會跟人討幾個辛苦錢,老爺上岸時破費幾文也就沒事了。」

船家雖說得隱晦,卻是難以掩蓋那些衙役勒索之嫌。中二少年侯瑞立馬義憤填膺地跳將起來,怒道:「難道他們竟敢強行索賄?!知府大人竟也不管?!」

五老爺雖是閑雲野鶴的性子,可多少總比珊娘他們這些婦孺知道一些政事,便冷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不定那位老大人還從中抽頭呢,你當他能跟我們梅縣縣令一樣清廉不成。」

這江陰府上至知府下至各轄縣的縣令,唯有他們梅山鎮所屬的梅縣縣令是個清廉剛正的。且因著他的剛正清廉,叫這位縣令大人在這七品縣令的位置上一做就是七八年。這對於縣令大人來說不是一件好事,可對於梅縣百姓來說,卻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珊娘歪頭道:「朝廷不是有規定,捐募會的賬務需得同時在縣衙里做備案的嗎?便是捐募會的賬冊被盜了,縣衙里總還保留著一份呢,有必要這么興師動眾到處搜查嗎?」最近她一直在幫捐募會做事,自然知道一些這方面的規定。

「是啊,」五老爺也摸著下巴道,「我們那位老大人,可是油鍋里的錢都能下手撈的。之前就有耳聞,說他上任初始就打過捐募會的主意,只是一直未能如願。如今鬧出這樣的事,倒正好叫那位找到了口實。便是被偷了賬冊,應該也於大局無礙,他這又是鬧得哪一出?!」

船家雖然嘴不嚴,偏膽子很小,見這父女兩個幾乎就要明著喊出「貪官」二字了,忙求饒地拱著手道:「天干物燥,天干物燥。」說著,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珊娘和五老爺對視一眼,全都笑了。

侯瑞侯玦和五太太則全都沒聽懂,「他什么意思?」侯瑞問,「這又不是秋天冬天的,喊什么『天干物燥』?」

珊娘抿著唇角笑道,「打更的不是都叫著什么『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嗎?行船之人忌諱那個『火』字,這船老大才以這句話替了。」

五太太轉眼一想,便明白了,低頭拿袖子遮著嘴一陣笑。侯瑞侯玦仍是不明白。

五老爺搖搖頭,無奈嘆息一聲,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小心火燭,莫論國事。」

這是近四五年間才悄然出現在茶館牆壁上的提醒字樣。卻是因為五年前,有人在茶館里議論了幾句後宮有人倒官賣爵之事,不知道叫什么耳報神給舉報了,官府沒能抓到那議論之人,便把茶館老板給抓了,且最終發配關外苦寒之地。做小生意的人原就膽小,這事兒一出,那些茶館老板們便紛紛在茶館里貼出各種各樣的警示文字。一開始還明著貼「莫論國事」的,被衙役們找了幾回麻煩後,一個個就隱晦地改貼了「小心火燭」這四個字。不想到了船家這里,竟又引申為「天干物燥」了……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珊娘都跟她老子一樣,不怎么關心政事。可好歹前世時袁長卿都已經做到了內閣大學士,該知道的她多少總還知道一些。而當今龍椅上坐著的那位,可算不上是個什么賢明君主,治下的吏政自然也清明不到哪里去。據說當年連先帝爺都看不上那一位,不過是因為只有這么一個兒子,才不得不叫他繼承了正統。說起來,大周立國以來就只立過皇太子,從來沒立過皇太孫,卻因著當今,叫先帝爺破例在還在位的時候,立了現在的太子殿下為皇太孫。也因此,哪怕後來那一位再怎么一心向著四皇子,太子殿下仍能穩穩坐鎮東宮之位。

一家人感慨唏噓之時,終於輪到他們的船靠岸了。

許是知道五老爺是個忍不住脾氣的,桂叔便先一步過去打理了那些「黑狗」們,沒叫五老爺跟那些人直接對上。因此,一家人倒也順順當當地上了鍾山。

*·*·*

玉佛寺果然不是梅山上的小小梅山寺可比的,站在山腳下抬頭往上看去,便能看到,從半山腰處起,直到山頂間,一片全是高低不等的赭黃色牆壁,以及那重重疊疊的山殿飛檐。看那占地,竟足有十來個梅山寺那么大。

今兒雖然才初七,山道上來燒香拜佛的香客們就已經能看到很多了。不少人家都像珊娘他們家一樣,抬著行李箱籠,想來也是要在玉佛寺過夜的。

五老爺原是沖著游山來的,便對五太太笑道:「聽說這一路上去風景都不錯,不如我們慢慢走上去,叫軟轎在後面跟著,你走不動的時候再坐轎。」

五太太抿唇笑道:「拜佛原就求的一個心誠,正該自己一步步走上去才是。」

五老爺五太太興致高漲,侯玦侯瑞也是興奮莫名,這卻叫懶人珊娘犯了難。如今她可是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的。

五太太仿佛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一樣,回頭對她笑道:「我不過求的一個心誠,你一向體弱,不用學我。」

五老爺也回頭笑話著珊娘道:「別犯懶,到底也自己走兩步,等實在走不動了再許你上轎。」

於是一家人便一邊看著風景,一邊沿著石階慢慢往山上爬。桂叔則指揮著仆役們,抬著箱籠行李先去寺里安頓了。

珊娘他們上山時,已經過了午時。此時陽光正好。明媚的春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來,照得那些浮塵都似閃著一層金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