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祈願鍾(1 / 2)

麻煩 竹西 3058 字 2023-03-14

第一百二十一章

袁長卿和珊娘退開後,周崇偷眼往太後那里瞅了瞅,見她跟那個老婦聊得甚是投入的模樣,便躡著手腳一轉身,偷偷跑過去一拍袁長卿的肩。他才剛帶著一臉歉意跟珊娘道了句「對不起」,忽然就聽到身後傳來太後的叫聲。

「小五人呢?怎么又跑開了?!」

周崇一縮脖子,沖著袁長卿做了個鬼臉,忙不迭地轉身跑了回去。直到離了袁長卿和珊娘,他這才揚聲答道:「我在這兒呢。」

太後看看他,一邊仍和那個農婦說著話,一邊又不著痕跡地掃了珊娘的背影一眼。

珊娘對這一眼卻是一無所知,她正跟著袁長卿在放生池邊准備放蓮花燈。見他雙掌合什閉眼禱告,她便也學著他的模樣垂眼合什。等她抬起頭來時,就只見袁長卿正低頭沖她微笑著。他執起她的手,然後二人合力將那盞燈放進放生池中。

看著那燈和其他蓮花燈匯成一片燈海,袁長卿低聲道:「我一點都不記得他們的模樣了,包括我母親。」

珊娘心頭一柔,悄悄靠近他,那一直被他握著的手,則下意識地回握了他一下。

感覺到手指上的回握,袁長卿低頭看看她,然後溫柔一笑。他早知道,十三兒是個心軟的,且還總那么口是心非。

「第一次看到你時我就知道,你總不肯叫人看到你心軟的一面。」他道。

「什么?」珊娘沒能明白他的意思。頓了頓,卻是由他提及的「第一次」想到他偷窺她的事,頓時一扯他的手,斜眼睇著他道:「你那時候是不是躲在木器行的樓上偷看我來著?」

袁長卿自是不會承認的。他拉著她離開池邊,好讓出地方給後面的人放燈,一邊從容笑道:「我豈能是那種小人?不過是你不知道我在樓上罷了。」

「狡辯!」珊娘不屑地一撇嘴,「君子非禮勿視。我不知道你在樓上,你就更不應該偷窺我了!」

「可我偷窺你什么了呢?」袁長卿忽然沖她俯過身子,歪頭壞笑道,「當時你做什么了?那么怕我看到?」

當時她正恃強凌弱,欺負著她家那幾個不到十歲的熊孩子呢……珊娘看著他張了張嘴,忽地無語了。她總不能主動向他承認這一點吧。

袁長卿得意一笑,護著她避開來來往往的香客,又低聲道:「太後那里你不用擔心。」

珊娘一怔。她心里是在不安著的,但她刻意掩飾了,卻不想還是叫他看出來了。

袁長卿又道:「太後是將門之後,脾氣一向剛直,你……」他頓了頓,似怕嚇到珊娘一般,把到了嘴邊的話又臨時改了一種說辭,道:「太後母儀天下,萬眾之尊,說話自是不會婉轉,有時候聽起來還很是嚇人。但你不用害怕,太後雖然性情直,卻不是那種不分是非之人,且她最看不得的就是那種畏首縮尾的人,你在她面前越是膽怯,她就越是要欺壓於你,你表現得越有膽氣,越敢在她面前說真心話,她倒反而能看重於你。」

珊娘抬頭看看袁長卿,忽地一陣苦笑,道:「原來不是我的錯覺。我就覺得太後看我的眼神不對。」

袁長卿一怔。他只顧著安慰她,勸她放心了,卻不想竟從另一方面證實了她的不安。他想了想,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道:「太後不過是因為之前的流言遷怒於你罷了。且,太後並不認識你,對你有誤解也是有的。你放心,以我對她的了解,只要你把你真實的一面表現出來,我向你保證,她不會怪你的。」

「你的意思是說,她若說話難聽,我可以跟她翻臉?!」珊娘嘲他一眼,撇著嘴道:「你說得輕松!我若跟那位頂撞起來,都不用她老人家開口,看見沒?」她悄悄一指夾雜在人群中的那些禁軍,「只他們就能送我去見公公婆婆了。」

袁長卿一皺眉,不滿地捏了捏她的手指,道:「你信我。」

珊娘嘆了口氣,「不是我不信你,我是不信太後。」都說每個熊孩子後面必定有個熊家長,顯然把五皇子慣成這樣的人,只有那位老太後了。

袁長卿沉默了一陣子,忽然咬牙道:「得給老五一個教訓!」

「是得給他個教訓!」珊娘立時附和。那熊孩子,害她這么慘,不給他點教訓她自己都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頓了頓,她忽然一拉袁長卿的手,問著她道:「太後叫你『大郎』,你跟太後很熟嗎?」

袁長卿又沉默了一下,才道:「太後於我有恩。」

卻原來,袁四老爺和袁老夫人做手腳得了爵位一事,太後原是不同意的,可架不住當今聖上已經下了旨,太後也不好駁回,只能私下里關注著小小年紀的袁長卿。雖然別人都說袁老太太和袁四老爺對袁長卿視若己出,老太後卻因為不喜歡孟貴妃的虛偽,而連著也不信任袁孟氏。因此,等五皇子到了該進學的年紀時,太後便特特命人把袁長卿帶過去,叫他給五皇子做伴讀。那一年,周崇五歲,袁長卿六歲。

只是,他只給周崇做了半年的伴讀,就忽然生了一場重病——便是在那時,他的奶娘也染病亡故了。他雖被救回一命,卻因體弱而再沒能進宮伴讀了。再之後,忠肅伯方志便把他接到關外去調養了幾年,等他再次回到京城時,已經是十歲了,五皇子名下早有了別的伴讀之人。再然後,他就自己找著機會拜在了林仲海的門下。

兩世里,珊娘竟是頭一次知道他小時候差點一病死了的事。她低頭一陣沉默。前世時她總覺得自己很了解他,其實現在看來,她了解的只是她有意去了解的那一部分,這並不能算是真正的了解他——或者說,像書中所形容的那樣,當時她愛慕的,其實並不是真正的袁長卿,而是她所想像出來的那個袁長卿……不然也不至於她連這一點事情都打聽不到。

此時袁長卿已經帶著她來到前面的大雄寶殿前。一只腳踩上台階,珊娘忽地一怔,腳下一頓,險些絆在台階上。

袁長卿及時一把抱住她,「小心。」

珊娘抬頭看他一眼,又飛快地垂了眼——那一刻,她忽地有點心虛。若說前一世她喜歡的只不過是個虛幻的影子,那眼前的這個袁長卿又是什么?!為什么仍叫她有前世的那種感覺?!

進完了香,袁長卿湊到她耳旁笑道:「帶你去個好地方。」

珊娘忙道:「太後那里不是說……」

「你想去?」袁長卿看著她。

珊娘誠實搖頭。

袁長卿微微一笑,便拉著她往寺外走去。

「零點時,寺里塔樓上的鍾會被敲響一百零八下。」袁長卿道,「不過,不是皇家之人,或者是寺里方丈特邀的嘉賓,一般人是不讓上塔觀看敲鍾儀式的。可百姓有百姓的智慧。」

說話間,他們已經繞著寺牆從一旁的岔道上拐往對面的一片緩坡之上。

那緩坡上,處處站滿了人。袁長卿帶著珊娘往山坡上過去,找了一處人少的地方站定,便將她擁在胸前,指著遠處燈火通明的天寧寺道:「瞧,站在這里,可以把鍾樓,還有放生池看得一清二楚。且這左右全是山壁,鍾聲傳到這里時,四周回響,聽起來竟比在寺里聽到的鍾聲還要恢弘。」

此時也不知道已經是什么時辰了,但那過年的氣氛已經漸漸濃了起來。山腳下、山坡上,淘氣的孩子們早從掛鞭上拆了小炮仗下來取樂。於是,那遠遠近近的地方,時不時便會傳來一兩聲爆竹聲。

而便不是鍾聲,只這爆竹聲,借著回音一盪,竟也比平常似多了一份空靈之感。

山坡上,一棵大樹下,袁長卿站在珊娘的背後替她擋著風,又借著夜色悄悄攬著她的腰,將她擁在胸前。他原想要將下巴擱在珊娘頭頂上的,卻被她頭上的首飾戳了一下,這才不滿地咕噥著放棄了這個念頭。

珊娘則一陣輕笑。她原是個利爽的性情,能叫她糾結的原因,不過是她還沒想通。如今既然發現她對他仍有好感,她只驚愕了一下,也就順利接受了這個事實——這一世的他,不是上一世的他;她也不是上一世的她,這一次,不定他們能有個好結果呢。

隨遇而安吧。她想著,便從斗篷下伸出手,摸了摸袁長卿的手背,抬頭看著他笑問道:「你的手怎么還是熱的?我的手縮在斗篷里面,還捂著手爐呢,都沒你的熱乎。」

對於袁長卿來說,早習慣了她這忽冷忽熱的態度,倒也不曾意識到她此刻心里的變化,只反手捂著她的手,道:「我師父說,等過了正月他就要進京了,到時候叫他給你看看吧。你睡眠不好,且還手腳冰涼,該是體虛的症狀。」

這么說著時,他不禁想起剛才在碑下遇到的那一戶農家。想著那個媳婦隆起的腹部,想著將來珊娘也會替他生兒育女,他心中一片溫暖,便又擁緊了她一些,另一只手下意識地按在她的腹部。

只可惜,她還太小,今年不過才十六。他師父說,女人家至少得到十七八歲以後生養才不會傷人。

珊娘哪能知道他此刻的想法,若是知道,不定早嚇得一把將他推下山坡去了。她這會兒正想著老太後的話呢。

太後說,「回頭再過來說話。」——就是說,可以許他們晚去,卻不許他們不去。便是她更樂意在這里聽鍾聲,怕也逃不開這場覲見的……

此時,四周忽然有人叫了聲,「快到零點了。」

珊娘正想抬頭跟袁長卿說,是不是要去太後那里看看,忽然就看到幾個禁軍衣飾的士兵往他們這邊過來了。

袁長卿也看到了,頓時擰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