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1 / 2)

古時候的人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沈如玉原本以為她在京師里,已經對這個陌生的世界足夠的了解了,但是出來之後,她才發覺這個世界比她想象的更……更……

更什么呢?更落後?

沈如玉雖然能夠切實的感覺到,卻無法確切的形容出來。

這種感受在沈南風身上她體會過,在李瞾身上她體會過,在君後身上她體會過,在溫明,宋瑾身上,她都體會過——

而衛南那樣深刻的恨意讓她所有零碎的感受,突然被刺激整合到了一起,讓沈如玉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這個時代的某種特質,她一直抗拒和排斥著的特質,而這件算得上她兩輩子中遇到過的最驚心動魄的事情,也讓沈如玉在過去了好幾天之後,依然無法釋懷。

雖然她告訴自己,這件事情不管怎么說,一方是橫路多時,劫掠良民的土匪,一方是為民除害「解救人質」的官軍——雖然解救人質有待考慮,不過為民除害卻的確算是真的——因此不管怎么想,都不應該是剿匪這方的錯,而衛南,他的母親身為匪首,被誅滅其實並不冤枉,他的恨意可以理解,不過總有些罪犯不會反省自己的罪行,卻只怨恨著將他們抓捕入獄的警察。

但盡管這樣告訴自己,但沈如玉的心卻並未因此平靜下去。

她是第一次被人這樣的恨著,並直面了那種仿佛恨不得將她挫骨揚灰般的惡意,說她不感覺害怕,那肯定是騙人的。

不知怎么的,她第一次主動寫起了給李瞾的信件——不是為了報告,不是為了掩飾,就只是想跟他好好的說說話。

然而真的提起筆來,沈如玉又發現沒什么好說的。

他的身份是個巨大的障礙,為了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沈如玉不能告訴他她都經歷了些什么,也就無法告訴他她在想些什么,就連自己差點被折沖將軍暗害於山頂的事情,她也必須隱瞞下來,千言萬語,最後反而只有短短的一句話:平安勿念,望君安好。

但寫完之後,沈如玉盯著那句話盯了許久,自己都覺得好像有點太過敷衍了。

她想了想,將信紙放在了一旁,鋪起了宣紙。

這世間對男子苛刻太多,就像是她曾經所在的那個世界古代苛刻女子一樣,備受束縛歧視,忍受著諸多不公平。

就算你成了皇帝——只要你是個男人,就仿佛是一種原罪。

皇帝原本就不是個輕松的職業,性別若是和主流不同,那就更為艱辛。

而理論上他們富有四海,為天下之主,但沈如玉毫不懷疑,如果不出意外,李瞾或許一輩子都看不到京師之外的世界——他所擁有的江山,究竟是什么模樣。

沈如玉想,她既然無法說些什么,那她就畫些什么吧。

畫她和朋友們從黃河順流而下,波濤洶涌,兩岸青山相連,雲霧繚繞,畫祁州碼頭的喧嘩繁雜,樓船畫舫,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畫她們前往巨鹿郡時,她所看見的天空蒼茫高遠,白雲如絮,還有此時,她身處巨鹿郡,坐在巨鹿郡郡守的客房中,臨窗而畫,畫窗外的院落,花繁樹茂,翠鳥清啼。

等畫完之後,沈如玉想了想,又把放在一旁的那張信筏拿了過來,添上了一句玩笑般的戲謔話:「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少女提腕而起,看著自己新寫下的句子,這才滿意般的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她將幾幅畫卷和信紙仔細收拾了一下,才舒了口氣的直起身來,然後有些驚訝的看見窗外站著一道熟悉的人影——看樣子,似乎已經站了許久了。

「溫明?」

少年好像一直在望著她發呆,聽見她輕輕的喚了一聲自己的名字,才有些窘迫的突然回過神來。

他今日穿著一件雪青色的道袍——女子當權的世界總是討厭單調,因此道袍只要制式沒錯,顏色不要碰犯禁的那幾種並不作要求,寬松的很——雪青色顏色溫柔素雅,襯著唇紅齒白的俊秀少年,讓他整個人只是站在那,就能讓人忍不住的誇上一句芝蘭玉樹,自是風流。

「你好些了沒?怎么站在窗戶前吹風?」溫明看著對方發呆,結果被當事人抓個正著,本來就有些尷尬,他努力板著臉關心的訓話,卻亂糟糟的話都有些說不流利了。

「我早就好的差不多了,」沈如玉朝他微微一笑,「我來吹風透透氣啊,總躺著太悶了——你怎么來了?」

「我來,是因為……那些被你救出來的人,就是那些女子——她們投了帖子,想要拜訪你當面重謝一次,子君……她以你在養病暫時回絕了,不過,她說還是讓我來告訴你一聲。」

沈如玉望著他,哪里不知道肯定是他說要來,王子君也不好直接拒絕。

然而她救人本來就出自私心,哪能心安理得的去接受人家的謝意,更何況沈如玉此刻一點都不想再看見所有能讓她想起衛南的事物,因此眉頭下意識的蹙緊了一些,「沒什么好謝的,讓子君繼續這么跟她們說好了,有那個功夫,我還不如再跟你說說故事呢。」

聽到說故事,溫明神色微微一動,顯然也頗為意動,只是他看著她,突然神色就變得有些沮喪起來,「……你不想見她們對不對?」

沈如玉不知道溫明的情緒怎么突然變化了,她愣了一下,還是誠實的點了點頭,「……對。」

隨著這些時日不短的相處,溫明似乎已經能夠分辨得出她笑容中所含有的不同含義了,他頓了頓,又問道,「你覺得應對她們太麻煩,是不是?」

沈如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默認了這個理由。

溫明頓時就變得更失落了,他垂下了眼瞼,低低的說道:「你從沒跟子君提過,但她卻能知道你想些什么,不想些什么……」

他未完的感嘆帶著隱藏的意思——什么時候,我也能懂你的言下之意,懂你的弦外之音?

但沈如玉還沒有說話,也或許是知道沈如玉的回答絕不可能會令他滿意,溫明迅速的自己調整了過來,干脆不去聽她的回答,望向了沈如玉認真的在她說話前搶先問道:「你今天還說上次那個關於男子當權的故事嗎?」

這就是他們談心的內容。

沈如玉當時說,「我跟你講講世界的另一個可能性。」

不過她也記得跟他約定,「此言或許太過狂悖,不要告訴他人。」

雖然沈如玉已經確定已有的穿越者和她並非同一時空,就算知道了,大概也只會一臉崇拜的看著她——哇!沈如玉好有思想,好有深度!

所以說她有時候真的好好奇在他們時空里,沈如玉到底是個怎樣的形象啊!

想著這些雜事,沈如玉將桌椅收拾了一番,等到溫明從屋外落座,她抬手為他們倒了兩杯茶水,隨意的問道,「我們上次說到哪里了?」

溫明記得非常清楚,立刻回答道:「說到女子不願意嫁給父母選中的人,也不會被視為大不孝而關押入獄,她們可以自己選擇自己喜歡的人——自由戀愛,婚姻自由。」

沈如玉點了點頭,啟發道:「按照我們這個地方的情況來說?」

這樣的話,就實在有些狂悖了,但溫明遲疑了一下,依然說了出來,「男子……不願意嫁給父母選中的人,也不會被視為大不孝而關押入獄,他們可以自己選擇自己喜歡的人——自由戀愛,婚姻自由。」

沈如玉朝他笑了笑。「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我理想中的世界——不是男人壓倒女人,也不需要女人壓倒男人——只是平等。」

但沈如玉自己也明白,那只能是個理想,現實哪有那么美好,最多也只能做到盡可能的平等,可溫明的眼神,卻閃閃發亮,她所描述的那個世界雖然真實的存在,但對於溫明來說,不過是一個可能,但即使是這樣一個渺茫的可能,他卻依然為此目眩神迷。

說完這個,溫明突然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你上次還說過……你並不會因為我是崔文珺的未婚夫而拒絕我。」

沈如玉眨了眨眼睛,她沉默了那么幾秒,溫明就瞬間露出了坐立不安的模樣,但好在沈如玉終於肯定的回答道:「嗯,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