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針鋒(捉蟲+補充注釋)(1 / 2)

?性苦身為少林方丈,在近年來日漸崇武輕佛的少林中確屬武功最高,佛法卻未見過有出色顯露。他平素出現在法堂或禪堂,僧眾必須齊集於殿堂,寺中兩序整齊分班對立,並有板聲鍾聲庄嚴敲動。今日簡從輕裝直奔子蘊峰,與他往日做派大相徑庭。

只見他手捻那一零八顆佛珠串,口頌阿彌陀佛,朝著林少意等人緩緩行來。

「阿彌陀佛。許久不見林盟主,仍意氣風發。老衲管理寺中事務,日日繁累,久不曾探訪少意盟,盟主莫怪。」

他一路走著,一邊沉聲說話。那聲音卻不因距離遠近、速度快慢而有所改變,氣息沉厚綿長,顯然身負絕頂內功。

林少意回了個禮:「方丈客氣。」

性苦是在場最為年長之人,顯然也不願意和林少意再糾纏在虛禮上,開門見山道:「我寺僧人性嚴日前與照虛等人同來子蘊峰,問候張大俠。多日不歸,又有如字輩弟子回寺稟報,稱性嚴惡性大發,竟害了張大俠。」性苦雙眉下垂,露出十分真切的悲傷表情,「少林與青陽祖師及張大俠素有淵源,此番性嚴行為不端,已大大違反寺規戒律,我親率兩序職事僧前來,將其帶回寺內嚴懲。」

說罷,他深深彎腰。

沈光明抬頭看唐鷗。「什么是兩序職事僧?」他小聲地問。

只是聲音雖小,也被性苦聽在耳里。他直起身,神情平淡地掃了一眼沈光明。

沈光明便不敢說話了。唐鷗卻不畏懼性苦眼神,大聲與沈光明解釋:「寺里有東西兩序,兩序職事僧是除住持之外,少林里最有分量的人。」

排在性苦身後的幾位和尚此時也抬起頭,看向唐鷗。

沈光明:「……職事僧那么多人?以多欺少么?」

林少意此時開口:「方丈說得有理。不過在下有幾個問題想問問方丈,不知方丈可否回答?」

性苦點頭:「林盟主請說。」

林少意臉上殊無笑意,肅容問道:「方丈既然提起兩序職事僧,在下想問,刑堂首座屬不屬職事僧?」

性苦卻沒有馬上回答。他微微眯起眼睛盯著林少意,沉默片刻後才道:「阿彌陀佛,自然是屬的。刑堂首座是西序六頭首之一,位列職事僧之首。」

林少意又問:「刑堂首座應為僧眾楷模,協方丈管理寺內事務,尤其是寺規戒律之事,是不是?」

性苦此番又沉默片刻,緩聲應答:「是。」

林少意點點頭:「林某當這盟主日子不長,本身學問不多,還望方丈見諒。少林寺僧眾若是觸犯寺規,違反戒律,須肅眾懲戒,對不對?」

性苦又念一聲佛號:「林盟主見多識廣,對寺院規律也了然於心,老衲欣慰。將性嚴帶回寺中,自然是要肅眾懲戒,以□□氣。老衲與諸位職事僧已有商量,性嚴罪大惡極,應以滅擯懲之,除去此僧之名,永不許入山門。」

林少意再次點點頭:「那,方丈可否記得,若寺內僧眾觸犯根本*,該當如何。」

性苦沉默下來,抬眼注視林少意,雙目中精光顯露。

沈光明與唐鷗站在一邊,看兩人一問一答,雖然語調平和,其中卻似有無窮刀光劍影。

性苦似從一開始就已聊到林少意逐個問題背後的關鍵,但問題問得坦然,他不可不回答。

「數年前,在下有幸在少林寺一睹方丈與張子橋張大俠論辯之風采。當日張大俠問少林眾人,佛法慈悲,包羅萬象,《十難經》脫胎於佛法,但也蘊含塵世慈悲與濟世心懷,若單放在藏經閣中只允許少數僧人學習,倒顯得狹隘。方丈當日的回答何其精彩,在下現在仍記得一清二楚。」林少意帶著點恭敬道,「你說佛法本慈悲,世相多芸芸。一樣的話從不一樣的口里說出來,意義就會不同,一樣的經法武術由不一樣的人使出來,是善是惡又如何界定。越是高深的武學,就越需要耐力與慈悲心。學佛需要慧根,學武又何嘗不需善心。」

性苦微微一笑:「難為林盟主還記得老衲的話。《十難經》莫測高深,不是常人可學,少林並非獨占,而是保管。張大俠無法理解,老衲深感遺憾。」

「是啊。」林少意也笑了,「那不知方丈是否還記得,當日你說完學佛需慧根學武需善心之後,有個人問了你一個問題。」

性苦搖頭:「老衲年老,實在記不得了。」

「可我記得。那是丐幫的一個小乞丐。他突然出聲問,學佛只要慧根,不需善心么,和尚里也有壞人,壞和尚學了厲害的武功做了壞事,那又該怎么辦。」林少意緩緩道,「那小乞丐胡攪蠻纏,本是無心。他問了之後便被丐幫長老拖了回去,那問題雖與當日辯題無關,但方丈仍回答了他。」

沈光明心頭怦怦跳。他想起了方大棗在教他刑律時說的事情,

「你說小錯寺內自懲,大罪便依朝廷律法,絕不姑息。」林少意緩緩道,「若犯根本*,或生事惹禍者,白方丈公議,或稟有司(*注),是不是?」

性苦面無表情,不發一言。

「性嚴殺人,已是刑名重罪。」林少意一口氣說了下去,「既是刑名重罪,例屬有司。國法大於寺規,性嚴應交送衙門,不可再回寺。」

沈光明已緊張得手心出汗。

方大棗與他說過,刑律絕不會遺漏任何一個江湖幫派。江湖是江湖,是存在於皇天後土上的江湖。

以寺規來看,性嚴犯了殺戒;而依律法來的話,他是殺人犯。

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林少意知道少林是根基深厚的古老寺院,性嚴又是在性苦誘導下來的,極難在江湖規矩上討回公道。性嚴是刑堂首座,若是擅自取了他性命,少林和性苦難免借題發揮。他不能選擇這種魯莽的、可能將唐鷗置入無窮追逃生涯的愚蠢方法。

於是他選擇了這樣一條江湖人向來不屑的路子。

性苦果真冷笑。

「江湖事江湖了。林盟主畢竟年紀小,卻不知道江湖與朝廷,向來楚河漢界,各不相關。」他說完之後,慢慢又吟誦了一句佛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