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再見我的少年(1 / 2)

曲蔚然住院這幾天夏彤天天去醫院照顧他,醫院里的護士們都調侃她是曲蔚然的小女朋友,夏彤臉皮薄,一聽這話連忙擺手,使勁搖著頭,結結巴巴地澄清:「我不是,我不是的。」

可她越是澄清,護士們就越愛逗弄她,看著她滿臉通紅、慌張羞怯的樣子,特別可愛。

一天,夏彤拎著曲蔚然房間的水壺去給他打水的路上,又被幾個年輕的護士如此調侃了,夏彤羞得拎著水壺就跑,幾個護士在她身後呵呵地笑。

夏彤跑到曲蔚然的病房門口,捂著胸口直喘氣,心里暗暗慶幸,還好那些護士沒在曲蔚然面前這么開她的玩笑,不然,她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她深吸一口氣,打開房門進去,可門縫剛打開一些,就見到曲蔚然的病床旁邊坐著一個女人,那女人正對著門口坐著,伸手撫摸著曲蔚然脖子上的傷口,眼睛盯著曲蔚然,滿眼心疼和憐愛。

夏彤愣了一下,連忙退了出去,在外面站了一會兒,忍不住又偷偷打開門往里面看,這是曲蔚然住院這么多天以來除了她以外,第一次有人來看他。

那女人三十歲左右的模樣,長得很美,夏彤說不出那是怎樣一種美,只覺得,如果她往大街上一站,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被她吸引。女人磨蹭著曲蔚然的傷痕,淚眼婆娑,曲蔚然將頭扭向另一邊,倔強地不看她。

過了好久,女人縮回手,柔聲道:「警察局要我把你爸爸送到精神病院去。」

曲蔚然冷哼了一聲,沒答話。

「你爸爸自己也說去。」女人拿了一個蘋果和水果刀,坐在床邊削了起來,塗著紅色指甲油的手指靈巧地轉動著,「可你也知道,他最怕去那地方,但他這次自己要求去。他其實也不想打你的,只是他的病一發作起來,他也收不住手。你也知道,精神病院那地方,病人一發作,就會用什么電擊療法,還會打病人……你爸爸進去了,會吃苦的……」

「那我怎么辦?媽媽你說我怎么辦?」曲蔚然忽然轉過頭,眼里充滿怨氣,「因為他不能吃苦,所以我就要吃苦嗎?因為他不能被打,所以我就要被打嗎?媽媽你是這么想的嗎?」

「怎么會!」女人連聲辯解,「我只是怕你爸在精神病院里被欺負……」

「是啊,所以你就讓他欺負你兒子!你生下我來就是為了給他打的嗎!等我被打死了,你就開心了!」

女人忽然抬手,「啪」的一聲,一巴掌甩在曲蔚然臉上,房間里氣氛凝重得像是結了冰一樣,曲蔚然微微歪著頭,表情木訥到讓人心驚,那種像是整個靈魂都被打碎了的表情。女人顫抖著收回手掌,又生氣又痛心地看著曲蔚然:「你怎么能這么說,媽媽心里又何嘗好過……」

「我恨你。」一直低著頭沉默的曲蔚然忽然輕聲說,「比恨他還要恨你。」

「這些傷口,我會還他的,加以十倍、二十倍。」

「然然,你別說氣話,你聽媽媽好好說……」女人上前拉過曲蔚然的手,卻被他掙脫開:「我不想聽!」她想說什么,他知道,無非是那些無窮無盡偏袒瘋子的話,可他想說什么,她永遠也聽不懂,他並不是不原諒瘋子,並不是不體諒他是個精神病人,他只是……只是恨!為什么,為什么她從來不為他考慮一下,哪怕是考慮一點點……

曲蔚然不想再聽她的辯解,不想再聽她絮絮叨叨地說著瘋子從前是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疼愛他,他應該如何如何原諒他!他不要聽,不要原諒,他已經被她騙過太多次!

曲蔚然甩開女人一直抓著他的手,從床上下來,直直地往外逃,病房門一打開,夏彤拎著水壺傻兮兮地站在門口。

「我……我……」夏彤結結巴巴地我了半天卻我不出所以然。

曲蔚然撇過臉,像是沒看見她一般,直直地從她身邊走過,女人追了出來:「然然……」

曲蔚然一聽她的聲音,抬起腳步就跑了起來,沒一會兒就消失在醫院的長廊轉角處,女人追了兩步停了下來,傷心地嘆了口氣,一臉愁容地自言自語:「唉,這可怎么辦,這孩子的脾氣怎么變得這么壞,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夏彤沒有搭理她,轉身走進病房,她討厭這個女人,這個女人讓曲蔚然傷心了,夏彤從來沒有見過那樣傷心的曲蔚然,即使那天他差點被瘋子打死,他也只是一臉倔強地站在冰冷的池水里,沒有叫一聲、哭一聲、祈求一聲!而今天,他終於像個孩子了,他只是想在母親懷里撒一下嬌,訴一下苦,乞討那一點點愛,可是,她不給,她一點也不給!她將她的愛全部給了那個瘋子,吝嗇得連一點也不願意分給他。

於是,他傷心了,傷得說出了恨字!

恨她!比恨那個差點將他打殘廢的人還恨!

夏彤將水壺放在床頭櫃上,拿了床上的厚外套又走了出去,出去的時候,女人已經不在病房外了。夏彤走到樓梯間的時候,順著樓梯間的窗戶,看見女人穿著漂亮的高跟鞋,優雅地鑽進一輛黑色的私家小轎車里,夏彤只看了一眼,便轉過頭,繼續往天台上走,當她推開天台的門時,大把的陽光灑向她,她在逆光中,看見一個穿著單薄的俊美少年,扶著天台的欄桿,深深地看向醫院樓下,樓下那輛黑色私家車劃出漂亮的流線,從他眼底一閃而過,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最後,連一個黑色的小點也看不見了。

天台上的風很大,夏彤站在那兒可以聽見呼呼的冷風聲,少年背對著她站著,白色的襯衫和柔軟的頭發,被吹得飄了起來,他的身邊圍繞著濃烈的失望,那失望讓他的身體也變得單薄起來,好像隨時都會被這陣狂風吹走一樣。夏彤不由自主地沖上前去,一把抓住他飄起的衣擺。

少年回過頭來,如墨一般的眼睛空洞地看向她,過了好久才聚集神采,輕聲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我知道你喜歡高的地方。」認識這么久了,他這點習性她還是清楚的。

曲蔚然低著頭輕輕笑了,沒說話。

夏彤走過去,將厚外套披在他肩上,然後趴在欄桿上,回頭望著他:「曲蔚然……」

曲蔚然歪著頭看她,讓她繼續說下去。

夏彤抿了抿嘴唇,輕聲道:「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吧。」

曲蔚然輕笑:「傻瓜,我從來不哭的。」

夏彤抿了抿嘴唇,心里偷偷說,可是我看你哭過,在你自己也不知道的時候。

「還有,我一點也不難過,我早就習慣了,從小的時候就這樣,不管爸爸發病的時候怎么打我,媽媽總是說:然然,他是你爸爸,他生病了,你要體諒他、原諒他,你不能恨他。她從來沒有罵過爸爸一句,從來沒對他吼過一句,別再打我兒子,從來沒……」

曲蔚然說著說著,居然笑了,他仰起頭望著天空,眼里沒有一絲光亮,帶著那比哭泣還令人心痛的笑容,小聲地問自己:「她怎么能這么偏心呢?」

夏彤轉身,偷偷地擦掉臉上的眼淚,可是她怎么擦也擦不完,終於被曲蔚然發現,曲蔚然輕笑地抬手,揉揉她的頭頂:「傻瓜,你哭什么?」

夏彤咬著嘴唇,忍著哭聲,使勁搖頭,偶爾間,發出破碎的哭泣聲。

曲蔚然眼睛紅了紅,上前一步,拉過她的頭,按在胸口,低聲罵:「傻瓜,傻瓜,夏彤,你是個傻瓜。」

後來,瘋子還是被街道所和警察局強制送進了精神病院,曲蔚然媽媽為這事哭了好久,經常和曲蔚然說:「等你爸爸好一點,我們就接他回來,好不好?」

可曲蔚然只是低著頭,沉默著不說話,靜靜地看著自己手上的書。

曲媽媽只能嘆口氣,站起來走開。

瘋子走後,曲家就剩下曲蔚然一個人,曲媽媽很少在家,有錢人在市區的豪華地段為她買了公寓,她每天都必須住在那邊等著,等著有錢人每月一次的臨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