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 / 2)

小顧是我兩年前拍某部電影時遇見的,當時在拍冬天的戲,他作為群眾演員,要趴在地上做人肉布景,旁人還好,偏偏他那里是個帶著冰渣的水坑。拍攝時我沒有注意到他,直到結束收工時,才看見這孩子哆哆嗦嗦從水坑里冒出頭來,難得他沒有怨言,我見他年紀小,把他叫到我車上,給了他件暖和衣服。一問才知道他剛成年,小孩哆哆嗦嗦說著謝謝沈哥,我之後拿了些錢,托導演以劇組的名義給他。那部戲結束後,我休息了一段時間,也就再沒見過小顧。

今天差點沒認出他來,小孩身子長開了很多,至少高了十公分,神情倒還是有些怯。他很快吸溜完一碗面,將面湯也一飲而盡,我又給他叫了一碗,小孩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已經兩天沒吃飯,要餓瘋了。

問了問緣由,才知道他被某個自稱是華星助理導演的人給騙了,那人許諾給他個重要角色,說得天花亂墜,小顧輕信,把自己積蓄全搭進去了,結果等了一個多月也沒見信兒,再打電話成了空號,跑來華星問,人家說根本沒這號人。小顧已經身無分文,心里著急,今兒就攔了張敏的車,覺得那人打著華星旗號詐騙,華星總不能坐視不管。

小顧講著講著又紅了眼睛,也顧不上吃面,吸吸鼻子道:「沈哥,他要是光騙我錢,我好歹能再賺,可他……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我問怎么了,小顧講,那騙子是個喜歡男人的變態,連哄帶騙把他弄上了床。我心里無奈嘆氣,小顧道:「可沒把我惡心死,我當時想,就當被狗咬了,可這狗玩意咬完人還把我錢叼跑了,狗娘養的狗雜種!」

我沉默著看他,小顧一頓,尷尬笑笑,道:「沈哥,我沒念多少書,不比你,正規大學科班出身,我就初中畢業,沒文化吃了不少虧。我知道我爬上那騙子的床,自己也不是好鳥,可我熬得時間實在太長,想出頭都快想瘋了,一聽見有機會,腦子就暈了,什么都顧不上細想,吃虧也是活該。」

影視圈的最底層,有太多像小顧這樣的人,拿著微薄的收入,輾轉在各個劇組,做著執著遠大又天真的夢。

我仔細看了看小顧,道:「你長得不賴,不過才二十歲,不要太著急,與其動歪腦筋,不如多看看書,多准備才抓得住機會。」

小顧眼睛一亮,道:「沈哥你那里有沒有活?幫我推薦個行不?我真一分錢沒了,房租都欠兩個多月了。」

我想了想,道:「我先借些錢給你,工作的事要稍微等等,我現在在休息,過些日子才開工,有機會幫你留意。」

小顧說著感謝的話,神采也跟著飛揚起來,他大概在外面混久了,話語間總是帶了些油滑,確實不像兩年前那個瑟瑟發抖的小男孩了。小顧說他現在在影視城旁邊租了個不到十平米的地下室,每個月兩百塊錢房租,偶爾能接到群眾演員的活,一天累死累活掙個四五十,不過好在基本都能管飯。小顧講著自己過得辛苦,說了會又羨慕起我來,他問道:「沈哥你收入肯定不錯,總覺得你老是休息,我要是能做到沈哥這樣,那得什么時候。」

我笑笑,道:「可別跟我學,我不大上進。」

小顧也笑,道:「其實我的偶像是秦衛,我屋里全貼著他的海報,秦衛的傳記我都看爛了,他也是從無名小卒一步步走出來的,要是我能在秦衛戲里做群眾演員,那也夠本了。對了沈哥,你跟他熟不熟,我一直想要簽名,還沒逮到機會呢。」

秦衛確實是個好榜樣。我道:「好,有機會幫你要簽名。」說完我叫來服務員結賬,從錢包里抽出些錢給小顧,又要來小顧電話,小顧一頓感謝天感謝地,我囑咐他幾句便作別離開。

回到家時間還早,王媽帶楷楷去游樂園玩了,管家在花園里侍弄花草,家里很安靜,突然想,我寄居於此也算是另外一種捷徑,也難怪小顧動了旁的心思,傍上個權貴,能省下多少奮斗。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看起來的捷徑,往往離懸崖更近,掉下去就是個萬劫不復。

昨夜被他折騰一宿,午後更覺困乏,躺在床上不一會就昏昏睡了過去,醒來時外面已經是傍晚的漫天霞光,身上酸疼更甚,嗓子干渴,下床去尋水喝,站在露台上捧著熱水吹風,看見華睿陽的車駛回來,王江給他打開車門,華睿陽下車。

有錢又養眼的男人。

他大概察覺到我在這里,抬眼望過來,我朝他揮揮手。華睿陽略一點頭後進屋,我下到客廳里,本想跟他打招呼,方才風有些涼,話未說,一個噴嚏先出來了。華睿陽道:「穿這么少還去吹風。楷楷呢?」

「出去玩累了,在屋里睡。」

他解開領帶,看了我一眼,道:「今天你沒去華星?」

你看,果然什么都知道,我如實道:「碰見了個熟人。」

「很熟?」

「幾面之緣,不很熟。」

「是嗎。聽張敏說,那人問題不少,你最好少接觸些。」

「好。」

我接過華睿陽外套,他若有所思地又看我幾眼,微笑道:「你要是不工作,天天在家等我也不錯。」

我將外套又扔給他,道:「上樓,有話跟你講。」

等他換好舒服的家居衣裳,我才道:「以後可不可以拜托華先生您低調點,我也不指望自己能有多好的名聲,不過要是滿天下都知道我爬了您的床,以後的日子怕也過得揪心,我混的圈子哪個不是人精,稍有風吹草動就能用唾沫星子把人淹死,有些事其實不用公之於天下,華先生您覺得呢?」

華睿陽道:「文初你一口一個華先生倒是公事公辦。這樣也好,以後有什么話就像這樣直接講出來,有時候你在想什么,我真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