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2)

親愛的 鬼丑 5045 字 2023-03-27

第二十九章

顧慨棠自我感覺自己的脾氣不算很好,可能還是修養不夠,有些事情會讓他感到非常氣憤。只是顧慨棠能夠控制,不用言語暴力來獲得精神上的優越。

竇爭之前和他告白時,顧慨棠就很生氣,他覺得竇爭是在捉弄他。

可是現在,顧慨棠可以很清楚的辨別,自己的情緒絕對和憤怒沒有關系。除了尷尬外,更多的感覺是不知所措。

這種轉變並不是突如其來,也不是因為顧慨棠人在病中能容忍欺辱。

顧慨棠頓了頓,看看自己的左手。

竇爭哼了一聲,從顧慨棠身上下來,道:

「我可不是開玩笑,你以後就知道了。」

竇爭一邊說一邊將顧慨棠手中的雜志抽出來,說:「不要看書了,眼睛會壞的。」

顧慨棠沒有准備,雜志果然被搶了過去,被放到旁邊的矮桌上。竇爭大概是擔心顧慨棠說他,奪走書後迅速起身,走進洗漱間,關上了門。聽著聲音,竇爭似乎是在洗澡。

這間雙人病房二十四小時提供熱水,因為單天價格比較貴,所以直到現在,顧慨棠旁邊的病床都沒有人入住。昨天晚上顧慨梅在這里陪護,就是在租的彈簧床上休息的。

十幾分鍾後,竇爭洗完澡從洗漱間出來,手里還端著一個裝著熱水的臉盆。

他一邊擦著頭發一邊走過來,顧慨棠閉上眼睛時,竇爭就拿著還有些燙的毛巾敷在他的臉上。

顧慨棠用左手拿住毛巾,有些模糊的說:

「我自己來。」

竇爭說:「別動。我一會兒給你擦擦你的右手。」

肌肉拉傷不是什么很嚴重的問題,不過還是會痛,醫生說平時可以用熱毛巾多擦擦,緩解疼痛。

顧慨棠的手當然也痛,不過跟右腿的傷口比起來就很輕了,所以沒受到應有的重視。實際上,顧慨棠的右手連拿一本書都很費力。

顧慨棠『嗯』了一聲,不再拒絕。

竇爭給自己洗臉時,總是像打仗一樣,非常匆忙,也不仔細。可給顧慨棠洗就全然不同了,此刻竇爭很細致的擦他的眼睛、鼻梁、唇角,連耳朵都擦得干干凈凈。

毛巾有些熱,顧慨棠的耳朵被搓的發熱、發紅。竇爭看著看著,坐到他身邊,輕聲說:

「海棠……」

顧慨棠睜開眼睛,長長的睫毛被燈光照出影子。

竇爭心中一動,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他的眼睛。

顧慨棠擋住了,他握住竇爭的手,猶豫了一下,在他手心上寫了個字。

因為沒有筆,顧慨棠是用指尖畫的。他寫得很輕,如同清風拂過手心。竇爭感到了一股強烈的麻癢,很想向後躲。他沒想到自己的手心,竟然這樣敏感。

竇爭忍住了,可他完全分辨不出顧慨棠在手心上寫了什么。實際上,他什么都想不起來。

十月底,北京變得干燥而寒冷。顧慨棠剛洗過臉,此時年輕的皮膚緊緊綳著。他的手指停在勾起的動作,頓了頓,說:

「慨棠,是慨棠,慷慨的慨。」

像是怕竇爭聽不懂一樣,他耐心的說了三次。

竇爭點點頭,說:「我知道。」

「……」

「你還記得不?」竇爭說,「我們……,還是高中同學呢。」

因為那時候竇爭經常翹課,所以說起來,有些不太自在。

顧慨棠點點頭。

「所以我知道你的名字。也會寫。」竇爭想了想,繼續說,「我記得他們當時都叫你海棠。」

顧慨棠不太愛說話。可從小學到研究生,他的人緣都是最好的,只要是深入接觸,很少有人會真的討厭他。

除了他良好的教養外,也是因為他很會為其他人考慮。

所以顧慨棠的高中同學和他沒有什么隔閡,也像是所有經歷過那個階段的孩子一樣,給顧慨棠起外號。

顧慨棠的外號比較女氣,取了名字的諧音。這樣叫他的也大多是女孩子。

顧慨棠想到那段日子,張張口,剛想說什么,竇爭就有些不好意思的走開,端著臉盆,到浴室重新打熱水。看樣子是要給顧慨棠擦右手。

顧慨棠便不說話了。

剛剛燒開的熱水,只放了一小會兒,竇爭就下手去泡毛巾,然後拉上來擰干。碰到熱水的指尖很快被燙得通紅,竇爭也意識到這水太熱,他『嘶』的一聲,晾了一會兒,覺得溫度差不多了,才輕輕抬起顧慨棠的手臂,給他擦。

顧慨棠是那種很能忍痛的人,竇爭不用那么小心翼翼,顧慨棠也不會喊痛。

竇爭這樣神經粗大的男人,能想到這樣小心的抬顧慨棠的手,毛巾避開輸液的留置針,也挺不容易了。

顧慨棠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他想起了那天——

在手術結束後的六小時期間,麻醉劑的作用消失,有那么幾個小時簡直是煎熬,讓顧慨棠咬緊牙關,不想說話。

他其實醒了,可不想睜開眼睛,和周圍的人說話。顧慨棠不想在狀態這樣差的時候,還顧及其他人的情緒。

留在床邊的人很多,但很快只剩下顧慨梅、她的男朋友,還有竇爭。

顧慨梅兩人似乎有什么話要說,從病房離開,只剩竇爭一人陪著他。

顧慨棠明明醒了,卻還是閉著眼睛。他不想打起精神和竇爭說話。他右腳開刀的地方一陣陣的痛,要努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想其他事情。通過跟竇爭聊天來轉移注意力,肯定不是個好的選擇。

他痛得要命,就在這時,顧慨棠突然感覺自己的左手被人抬起來。

病房里只有一個人,不用說也知道是誰。

剛剛顧慨棠在裝睡,此時睜開眼睛也太過突然。他放松左手的手指,不讓竇爭發現異狀。

顧慨棠的手心因為疼痛而遍布汗水,竇爭毫不顧慮的雙手握住,聽聲音,應該是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不知為何,顧慨棠就是覺得,那時的竇爭好像非常非常的疲憊。

竇爭把顧慨棠的左手拉到自己的臉邊。顧慨棠之所以知道那時竇爭的臉,是因為他呼吸時的氣吹在自己的手背上。

竇爭那樣握著顧慨棠的手很長時間,長到他差點真的睡著,然後竇爭輕輕親了一下顧慨棠的手背。因為觸感太過鮮明,所以顧慨棠一下子就分辨出來。

竇爭用很輕的、仿佛自言自語的聲音呢喃著:

「我的海棠……這要什么時候才能好……」

那種無措,那種心疼,比什么爭辯都要有用。

顧慨棠震驚著。他還以為只有至親之人會用這種……這種語氣。

竇爭用臉頰碰著顧慨棠的手背。他一天沒有刮胡子,臉頰上冒出了短短的胡茬,有些扎人。

那一刻,顧慨棠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

也許竇爭,真的是認真的。

顧慨棠的五根手指被竇爭分開,然後細致的擦指尖的部分,因為毛巾很軟,所以有些癢。顧慨棠的回憶被拉回來,他轉頭看著竇爭。

竇爭有些緊張,立刻放松力道,問:

「碰到傷口了?」

「沒有,」顧慨棠連忙解釋,想了想,說,「只是有些癢。」

竇爭松了口氣。他清洗一下毛巾,重新擦顧慨棠的指尖。

顧慨棠的甲床飽滿,因為年輕身體好,呈現有活力的紅色,不處理也顯得很干凈。

竇爭有些偏執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像是擦藝術品一樣,弄得一塵不染。

顧慨棠覺得很癢,但還可以忍耐。擦完手指後,竇爭又提出要幫他擦洗身體,顧慨棠用自己已經洗過為借口拒絕了他,竇爭便說,那好,我們睡覺吧。

看看時間,現在也不過是晚上九點鍾。顧慨棠很少這樣早入睡,不過想想竇爭忙了一天,說不定已經很累了,便點點頭。

竇爭才有時間打理自己洗完澡後還有些濕的頭發,他猶豫了一會兒,問:

「我可不可以和你睡在一起?」

「……?」

「那張床實在是太小了,你妹妹睡還差不多。」

這話說的很是奇怪,根本算不上理由。因為顧慨棠的床也並不大,想睡兩個男人,不可能。

顧慨棠沉默了一會兒,沒有立刻回答,他怕理解錯竇爭的意思,顯得自己蠢笨,過了一會兒,才委婉的說:

「這張床也比較小。」

他個子高大,右腿有固定的位置還好,左腿卻需要蜷縮起來,不然很難放下。

竇爭卻說:

「沒關系,我可以抱住你。」

顧慨棠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覺得竇爭實在是太……呃……

那種思維,和幼兒有什么區別?

他不由回憶起高中時的竇爭。那個氣勢洶洶,凶名赫赫的男人,顧慨棠之所以防備他,也是擔心竇爭的城府太深。

現在想想,他是思慮太過了。

顧慨棠看了看自己這點狹窄的地方,道:

「你覺得可以的話,隨便你。」

竇爭有些驚訝,猛地抬起頭看著顧慨棠。他有些搞不明白,顧慨棠的態度怎么突然軟成這樣。

雖然是好事,不過竇爭只是嘴上說說。他不可能和顧慨棠睡在一起,因為竇爭一旦睡著,很可能會碰到顧慨棠的傷腿。

這么危險的事情,他還是不要嘗試了。

竇爭放好彈簧床,就在顧慨棠的左邊。

關燈之前,竇爭看著顧慨棠閉上的眼睛,明知他沒睡著,卻還是說:

「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我想一輩子跟你睡。」

在顧慨棠身邊躺著,有一種讓人麻痹的心安。那是倦鳥歸巢的安全感,如果能屬於他……

顧慨棠正在吸氣,一聽這話猛然卡住,一口氣哽在胸膛,不上不下。他睜開眼睛,古怪的看著竇爭。

竇爭裝作沒看見,『啪』的一聲關上了燈。

黑暗中,顧慨棠清了清嗓子,問:

「你為什么,總是這樣說話。」

顧慨棠說的不清不楚,但在當時那個氣氛,竇爭就是聽懂了。他說:「沒什么好隱瞞的。」

「……」

「我不表露出來,你會知道我的愛意嗎?」竇爭也有點不好意思了,他越說聲音越小,「啊,對了,如果和別人比對你的愛,我肯定不會輸,這點要告訴你……」

竇爭的性格,說得好聽點,是坦誠、直率;說得不好聽,就是幼稚、沒腦。

顧慨棠心說拜托你不要告訴我了,他有些窘迫,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干脆不說話。

很快,竇爭的呼吸就變得均勻而綿長。

聽著竇爭的呼吸聲,顧慨棠的眼皮越來越重,也沉沉的睡了過去。

一夜無眠。

顧媽媽沒有工作,因此白天都是她來照顧顧慨棠。第二天顧媽媽早早過來換班,讓竇爭有時間趕去上班。

顧媽媽推開房門時,竇爭還沒醒,聽到動靜,猛地朝這邊看,看清來人後才放松了。

顧慨棠也沒醒,很安靜的躺在那里。因為右腿被固定住,挪動的范圍大大縮小,所以顧慨棠昨晚怎么躺下的,現在還是什么樣。他睡覺很少亂動。

而竇爭和他正相反,四處亂動,頭發亂糟糟的。

顧媽媽走到顧慨棠床邊,仔細看了看兒子的臉,輕聲對竇爭說:

「麻煩你了……,你趕緊上班去吧,別耽誤了。」

竇爭『嗯』的一聲,從床上爬起來,迷迷糊糊的往洗漱間走。

顧媽媽開門的聲音沒吵醒顧慨棠,竇爭走路的聲音倒是喚醒了他。顧慨棠睜開眼,就看見媽媽提著保溫桶,正往桌子上放。她有些奇怪顧慨棠會把雜志隨便扔到桌子上,要知道她的大兒子是個非常有條理的人,書從哪里拿的,就要放回哪里去。

顧媽媽拿著書准備放回顧慨棠的書包里,一回頭就看見大兒子的臉,她笑了起來,溫和的說:

「慨棠,燕麥粥,要不要喝?」

「……」

竇爭走後,顧慨棠用左手一勺一勺的喝粥。顧媽媽給他洗了個蘋果,然後坐在顧慨棠身邊。

顧媽媽像是漫不經心的說:

「我在想,要不要請個護工。」

顧慨棠問:「怎么了?」

「你要是回家的話,也方便照顧你。我們都是外行,萬一二次斷裂,可怎么辦?」

顧慨棠說:「沒有必要。我可以用拐杖。」

「可是我怕你摔倒啊,」顧媽媽憂心忡忡的說,「也想把你爸叫回來。請保姆請護工,畢竟是外人,沒有家里人貼心。」

顧慨棠的爸爸常年在國外工作,賺的工資是國內的三倍。

說起來,母親之所以提出要請護工,不是嫌累,而是男女之間總有那么些不方便的事情。讓顧媽媽給二十三歲的大兒子洗澡?

她願意,顧慨棠也不願意。

浴室那么滑,用拐杖,萬一摔倒了怎么辦?顧媽媽連想都不敢想。

顧慨棠卻說:「我查了一些資料。這種手術,一個人完全可以應付。」

顧媽媽欲言又止。

哪里是一個手術那么簡單?其他不說,慨棠的右手短時間內就沒辦法動啊。

她太愛自己的兒子了,處處為他考慮,卻也要維護顧慨棠的自尊心。她深知自己這個兒子自立習慣了,除了顧慨梅,讓他短時間內學會依靠別人,簡直是妄想。

顧媽媽又說:

「要不然……,我跟你舅舅說,讓他辭了工作,來照顧你?我按照市場價格給他報酬,肯定比他在車廠工資高……」

顧慨棠沒想到母親會提出這個建議,聽得一直皺眉,強忍著沒打斷顧媽媽說話。

顧媽媽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沒戲,猶豫著停下了。

顧慨棠便說道:「這真的不行。我舅舅願意嗎?他還得照顧小野。」

顧媽媽說:「小野那么乖!而且他白天在幼兒園,也不怎么忙啊。」

顧慨棠找不到理由來反駁,干脆保持沉默。

其實他當然有方法讓顧媽媽放棄這個想法。別的不說,單挑竇爭對顧慨棠那點擺不上台面的小心思說說,顧媽媽絕對會後悔自己提出這個建議。

可是顧慨棠不能講。除了顧慨梅,即使是對自己的母親,他也不願意說三道四。

顧慨棠道:「這事不用提了,我不同意。」

態度是非常強硬。

顧媽媽欲言又止,最終化為一聲嘆息。

對於顧家母子的爭執,竇爭毫不知情。他有小野要照顧,所以不能每天去看顧慨棠,只知道他再觀察幾天就能回家。

小野的手肘和膝蓋在那場交通事故中磕破了,但骨頭沒有傷到,並無大礙,小孩子的恢復能力又好,按時換葯,幾天就能正常行動了。

竇爭下班後就跑到廚房給小野做飯。竇爭非常討厭吃青椒、胡蘿卜,但有機會就把兩種菜混在一起給小野炒著吃。

小野慢慢走到廚房,在門口看著自己的父親。

竇爭說:

「餓了嗎?等一下啊,馬上就好。」

小野點點頭,問:「爸爸,你今天要去照顧叔父嗎?」

竇爭說:「對呀,所以一會兒要把你送到奶奶家。要聽奶奶的話,到那邊洗洗澡就睡覺。奶奶年紀大了,沒精力照顧你。」

小野說:「我也要去。」

「什么?」竇爭沒聽清。

小野重復道:「我也想去看叔父。」

這次竇爭聽清楚了,他在鍋上蓋了蓋子,然後走到小野面前,蹲下來,平時著兒子的眼睛,問:

「……你想去看叔父?」

「嗯。」

「那好,」竇爭有些高興的抱起小野,單手摟著他,道,「我們一起去。」

吃了飯,竇爭就領著小野到地鐵站。剛一上車,就有一位年輕的女性給小野讓了座。那女孩個子矮小,占的位置不大,竇爭坐比較困難,所以把小野抱上去後,自己站在小野前面。

做完這些事,他突然想到什么,扭過頭看著給小野讓座的女生。

那女孩穿著白色的長袖毛衣,紅色的長裙,戴著一副眼鏡,看上去文文靜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