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陛下,有人造反了!(1 / 2)

朱祁鈺的訓斥,在整個奉天殿回盪著,奉天殿,取奉天翊運之意,本就是代天牧民。

結果如此嚴肅的地方,卻成了一張張龐大到皇帝無法看清楚的關系網、利益網的發言場所。

而且如此冠冕堂皇!

「敢請問,在這朝堂上,還有多少人一心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還有多少人,是為了天下黎民說話?」

「於少保告訴朕,天下無事不私,無人不私,獨陛下一人公耳。」

「陳學士告訴朕,以天下論者,必循天下之公,天下,非一姓之私天下耳。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人之天下也。」

「翰林院編修文林郎劉吉說,為天下者不為私,為天下者不為家,為天下者必為公!」

「你們告訴朕,如果君主這樣做。」

「則為人臣子,就會為了君主而忘了自自身;為了國家而忘記自己的家;為了公益而忘記私利;遇到了利益不會隨便去取,遇到禍害也不會苟且而躲避,因為是大義之所在。」

「是所謂故化成俗定,則為人臣者主耳忘身,國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義所在。」

於謙、陳循、劉吉聽到點到他們名字,趕忙出班,俯首說道:「臣等惶恐。」

朱祁鈺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三人歸班。

他們的道理,是很有道理的。

因為京師之戰中,朱祁鈺的確是按著於謙說的一些做的,甚至比於謙說的那些,做的更多,親自披堅執銳,上陣奪旗。

君主舍生忘死,臣子忘身取義,軍士害不苟且,百姓利不苟就,朱祁鈺看到了大義所在。

他不是沒看到過。

石亨愣愣,他雖然書讀的不多,但是陛下這剛才說的這些,都說的好有道理!

天下的事兒,不就該這樣嗎?他為什么清風店下馬死戰?

陛下都沖了,他要是退,腦袋掛城頭上事小,貽笑大方,遺臭萬年事大。

朱祁鈺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來,高聲說道:「道理,都是好道理啊!」

「可是僅朕一人公耳,又有何用?!」

「若真是天天人人為私,就連這奉天翊運的大殿之內!都是這蠅營狗苟之輩、忘國顧家之徒,為了一己之私,至天下而不顧。」

「何來生齒之繁!何來田野之辟!何來商旅之通!」

「何來國家升平!何來天下泰安!何來海晏河清!」

「何來日月山河永在!何來大明江山永固!」

「王復,你告訴著,何來?」

王復萬萬沒想到一句與民爭利與下,卻招惹了如此的天怒,他跪倒在地,俯首帖耳的說道:「陛下,臣誠惶誠恐。」

「但臣以為。」

王復知道自己這一句話,就會更加激怒盛怒之下的陛下,甚至招惹斧鉞之禍。

但是他停了片刻還是高聲說道:

「商舶歸商,則舶四海。天下萬物亦如海乃百川,盡歸大明,何嘗不是國家興盛之道。」

「重以急征暴斂,商舶愈不堪命,天下萬物出四海,盡離大明,亦是國家衰亡之道。」

朱祁鈺看著王復,他頗為意外,王復居然敢回嘴,或許他就是向來如此就是對的吧。

王復至少做到了臣子不避斧鉞,只不過他為民請命的民,和朱祁鈺的民卻大不相同。

著實可惜,路線錯了。

胡濙站直了身子,俯首說道:「臣僭越。」

陛下可以訓誡臣子,但是和臣子撕扯,是臣子的事兒。

「洪武二年正月庚子,太祖御奉天門,召元之舊臣馬翼,問元朝其政事得失。」

「馬翼對曰:元有天下,以寬得之,亦以寬仁失之。」

「太祖曰:「以寬得之,則聞之矣。以寬失之,則未之聞也。」

「元季君臣耽於逸樂,循至淪亡,其失在於縱,元實非寬也!」

「大抵聖王之道,寬而有制,不以廢棄為寬;簡而有節,不以任易為簡;施之適中,則無弊矣。」

「王復,難道陛下登基以來,可有急征暴斂之橫?!」

胡濙是挑開天窗說亮話的人,他的這段話,可真的是殺人誅心。

王復說陛下急征暴斂不夠寬仁,胡濙問可是陛下施政至今,有不寬仁的地方嗎?

胡濙看王復不說話,再次追問道:「那王復,我再問你,你的意思是,太祖高皇帝錯了?就應該寬縱,寬而無制,方為聖王之道嗎?」

這話直接殺人了。

元朝因為寬縱無制而亡,王復但凡是說錯一個字,今天這奉天殿的門,怕是出不去了。

王復渾身一哆嗦,低聲說道:「臣不敢。」

胡濙氣焰越深,往前踏了一步,高聲說道:「那你的意思是,商舶就不該交稅嗎!」

王復顫顫巍巍的說道:「該。」

「那不就結了嘛。」

胡濙大袖一甩,轉過身來說道:「陛下,臣僭越,臣誠無德,但是臣以為陛下並未失寬,寬縱、寬而無制,是為天下之禍。」

胡濙整天把無德這件事,掛在嘴邊。

賀章或許後悔,那天以無德彈劾胡濙,這不是給胡濙送了一塊,撕不爛、扯不壞的遮羞布嗎?

做什么事,胡濙都可以大喊一聲,臣誠無德,然後大搖大擺,堂而皇之。

他都無德,那賀章、王復等一干人等呢?

他每次說道我無德的時候,都是照著一群人的臉上,左一巴掌,右一巴掌的狂扇,並且樂此不彼。

朱祁鈺坐直了身子,看著王復說道:「朕知你家營生與海貿有關。」

「朕念在你京師之戰有功,饒你一命,去職吧。」

御史王復和戶科給事中趙榮二人,在京師之戰中,是有貢獻的,而且還領了一塊齊力牌。

朱叫門當初擺駕德勝門外,設下了鴻門宴,要於謙石亨等人前往覲見,朱祁鈺派了王復和趙榮,他們只帶了一句話,社稷為重,君為輕。

這個活兒是非常危險的,王復和趙榮領命便去了,回朝之後,也是日夜不輟,在九門值守,勉強可算作從龍之功。

現在王復為其背後的宗族也好,關系網、利益網也罷,他不是站在社稷的角度,在朝議上討論問題,而是站在自家的利益至上,他就不配站在奉天殿內!

朱祁鈺在太廟削太上皇帝號的時候,說的是先帝以社稷人民付正統,正統不能守,社稷人民付景泰,景泰能守之!

王復嘆了口氣,摘下了自己的素金革帶,然後摘掉了自己的官帽,將自己的印綬放在了小黃門端來的盤子之上。

「草民王復,拜別陛下。」

王復重重的磕了一個頭,站起身來,拱著身子慢慢退後,退到了奉天殿門檻,才轉過身,離開了奉天殿。

這一去,恐怕就再無相見之日。

王復站在奉天殿外,看著奉天殿三個大字,再看著天日昭昭,重重的嘆了口氣,他讀了一輩子的書,考了半輩子的功名,卻落得這般下場。

大明的奉天殿沒什么秘密,今天朝議,明日就傳的滿大街都是了。

他不是被屈打罷黜,而是陛下念他舊功,饒了他一命。

這場奏對,他全面敗北,比陛下直接一刀剁了他,還要讓他難受百倍、千倍!

無往不利的與民爭利,被駁斥的一塌糊塗。

王復在離開奉天殿之時,眉頭緊鎖,思考著殿上的種種,難道自己真的錯了?

興安拿著王復的官服和印綬回到了月台之上。

朱祁鈺點頭說道:「繼續議政吧。」

關於密州市舶司的討論,再次展開,反對者有,但是理由無外乎,宦官不可倚重、與民爭利、重商舍本逐末等等觀點。

朱祁鈺看他們爭吵不休,突然開口說道:「那這樣吧,密州市舶司本就私設,直接革除,將碼頭、倉儲、民舍、酒樓一並燒毀,搗毀便是。」

「陛下,萬萬不可啊。」蔡愈濟又站了出來,大聲的說道:「陛下,那可是十余萬百姓衣食所系!」

但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擺在朝臣的面前。

那些聚集在密州附近以海貿為生的百姓,怎么辦?

不說整個山東,僅僅密州一縣,十萬余人,這可是千家萬戶的生機大事,這要是一個處理不好,就是民亂大禍。

為何李賓言到了濟南,立刻就有人提著錢來送禮,妄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為何李賓言會看到一個歌舞升平的濟南府,無論是布政司官員還是按察司的官員,一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模樣?

其實歸根到底,朝廷這個事,不好處理。

革,則地方與朝廷,兩敗俱傷。

不革,你查辦了一批官員,下一批,不還是這個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