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收到了於謙的奏疏,那些陳條,的確非常有趣。
朱棣是一個很偉大的君主,這一點是無可否認的事實。畢竟能夠藩王造反,打入京師做皇帝的,縱觀漫長的歷史長河,僅此一例。
但是朱棣顯然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商人,這不是什么太大的缺點。
大明的皇帝都不是很擅長財經事務,要是擅長也不至於窮死了。
大宋的皇帝都非常擅長這個,比如趙構就是臨安城的糞霸。
什么是糞霸呢?
【德壽書名滿市廛,一丁猶是賦三千。不須更問燈籠錦,翼翼宮旗插糞船。——南宋時人周密《齊東野語》】
德壽宮,是趙構禪讓給自己養子之後,所居住的宮殿。
糞,是一種緊俏貨,趙構在臨安城里當糞霸撈錢,糞變成肥料賣到鄉野去。
趙構還干了很多致富的事兒,比如致富神話之一的房地產,在南宋的行在臨安,大搞房地產。比如致富神話之一的青稻錢,大搞民間放錢。
《生財有道宋高宗》
於謙送來的奏疏上,寫到了永樂年間的舊事。
在永樂年間,湖北的麻城、孝感向四川移民,形成了一批在川的湖北人。
他們在四川定時舉辦同鄉會,推舉一名代表,代表在蜀湖北人,回家探親,本來思念家鄉,並無什么不妥。
但是久而久之,這些同鄉會,變成了一種固定的組織,俗稱麻城約。
麻城約之後,這名代表,就會除了攜帶貨物之外,還會攜帶書信。
商賈很快就把這種民間的信件、貨物往來,成立了一個叫民信局的民間機構。
他們和大明的驛站大同小異,專門負責業務上的聯絡,更重要的是貨物的集散和資金的匯兌,都由民信局來承擔。
比如大明的鹽引,就是資金的匯兌的重要憑證。
大明的開中鹽引,是補充邊方糧草,調節南北貨物的重要手段。
南方商人運送糧食到邊方,晉商就不可以了嗎?
晉商當然可以。
他們利用大明對河套地區虛弱的控制,利用河套的農耕收獲,運到大同府換鹽引,送於南方,換取南方的貨物。
但是晉商很快就發現了,他們為何要把糧食送到大同府呢?
直接偽造鹽引,送到南方不好嗎?
自此,在整個山西境內,有了多家私刻鹽引的工坊,他們制作的鹽引,如假包換,以假亂真。
石亨任大同府總兵,看著朝廷送來的鹽引爛在了庫里,也無人承兌,但是這些商賈利用黃河百害,唯富一套的河套地區,大發橫財。
左思右想,生財有道的石總兵,就直接帶兵去收稅去了。
鹽引法的破壞,正如當初寶鈔法的破壞。
並非大明朝廷自己不懂財經事務,還有些膽大包天的家伙,居中牟利,借此發大財。
於謙請旨徹查此事。
朱祁鈺擬旨讓於謙放開手去查,查到什么地步?
查到皇宮,查到皇帝頭上來!也要把這事里里外外,都給它查清楚!
朱祁鈺不是朱棣,他沒那么大的面子,可以不給朝廷交谷租,就讓大明這么一大攤子,維持下去。
皇帝都交谷租,維持朝廷這個精密結構的運轉,他們居然要避稅逃稅,哪能饒的過他們?
「陛下,徐有貞上奏說,張秋的運河治理完了。」興安將徐有貞的奏疏遞給了陛下。
徐有貞迫不及待的想要回朝了他,他現在有了治水之功傍身。
按理來說,治水之功,生民數十萬的大功德,朱祁鈺是應該給徐有貞一塊頭功銀牌的。
但是朝廷里沒人給他請功賞牌,因為都知道大皇帝不喜歡徐有貞。
朱祁鈺想了想說道:「讓他任巡河御史,巡視一下黃河吧,然後上一道治理黃河的奏疏。」
「至於陳鎰,讓他進京來,依舊任右都御史。」
興安聽明白這話了,自古就有黃河清,聖人出的說法,徐有貞想回朝?
簡單,海晏河清。
朱祁鈺已經把陳鎰外放做官一年有余,陳鎰是私底下的宴會上說錯話了,當時朱祁鈺廢朱叫門帝號在即,有重大政治活動。
現在朱叫門墳頭的草都三丈高了。
也讓陳鎰回京看看!
大皇帝,到底有沒有如臨九霄,到底有沒有大踏步,到底有沒有飄飄欲仙!
朱祁鈺對陳鎰的話,賀章的話,始終放在心上。
讓皇帝盲目自大,將皇權的公權力,誤解為朕與凡殊,然後變成朱祁鎮模樣,最終會犯錯誤。
破壞朝政,無論皇帝下什么命令,都倍之,也是需要朱祁鈺警惕的。
扛著皇命反皇帝這種事,朱祁鈺一定會予以重拳!
讓他們知道大皇帝的命令,需要嚴格執行,絕對不能倍之。
「他們治理張秋段運河怎么樣,真的三十年不決堤嗎?」朱祁鈺有些好奇的問道,到底是真的嗎?又是怎么做到的?
徐有貞十分惜命,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興安拿了張紙,簡單勾勒了幾筆說道:「陛下請看,這是張秋段運河,乃是運河上最凶險的地方。」
「徐有貞和陳鎰這一年多的時間里,什么都沒做,他們修了一個石閘,和一條引渠。」
「每年等到秋冬枯水季,落閘,修繕、清淤張秋段河道,開閘,則清理引渠淤泥和修繕。」
「這就是徐御史的堵不如疏的治水法門了。」
朱祁鈺看了半天,這徐有貞政治覺悟不咋地,但是這治水的奇思妙想倒是極多,把他放到河道管理的崗位上,並不算屈才。
他點頭說道:「派個秉筆太監,到通州乘船南下,看看到底弄得好不好,如果真如奏疏所說,就收錄治河平海圖錄之中,為後人做個參考吧。」
「陛下,該前往殿試了,士子們都快到齊了。」興安俯首說道。
科舉,為國選仕,國之大事。
朱祁鈺特別為殿試增加了一門算科,不過這次的考試,不列入總考排名之內。
他帶上了十二冕旒朝冠,披上了冕服,向著打開的泰安宮們之外而去。
輅車已經等在了門前,胡濙作為禮部尚書自然要等在門外,而江淵作為主考官,帶著一應的考官們亦在等候。
朱祁鈺上了輅車,讓胡濙和江淵也上了車駕。
興安將一卷聖旨遞給了胡濙,這是這次的殿試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