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初聞涕淚滿衣裳(2 / 2)

「多大個官兒!不就是丹陽縣推官嗎?你們吵了半個時辰了!推舉的賀蕭,就他了。」李賢拿出了奏疏下印,遞給了等著的中官說道:「送乾清宮批復。」

一個推官,折騰了半個時辰,你爭我奪,搶來搶去,搶的李賢腦袋都疼了。

丹陽在運河上,設有鈔關,這幫人壓根不是為了個推官吵,就是了那點利罷了。

「休會!」李賢又敲了三下,他今天本來打算議一下徐州防務之事,可是一個丹陽推官就吵了這么久。

孫忠的精力越來越差了,現在已經很少視事兒了,李賢休會後就被孫忠叫了過去。

會昌伯府冠冕堂皇,乃是當初李善長的府邸,韓國公府。

李賢不由得想起了一個詞來,那就是鳩占鵲巢。

李善長何等人物,他孫忠也配住這里?

「見過會昌伯。」李賢有些疑惑的問道:「是有什么要緊的事兒嗎?」

孫忠笑著說道:「坐坐,是這樣的,我偶爾覓得一賢才,就推給李閣老看看,這人是不是可堪重用。」

「哦,有何等才能?」李賢有些疑惑的問道。

孫忠拍了拍手說道:「此書名曰《前漢書》,乃是這名叫蔡東攀所寫,極為有趣。」

李賢拿過了那本《前漢書》,眉毛直跳,他呆滯的問道:「這是在著史書?!」

「蔡東攀快來見過李閣老。」孫忠拍了拍手,示意蔡東攀進門。

李賢拿過了書,看了許久,便開始頹然的靠在了椅子上,他不由的想起了陛下的那四個字,狗屁不通。

「老爺,禮科給事中劉昇求見。」一個門房匆匆跑了過來。

孫忠點頭說道:「請。」

李賢看著那蔡東攀,這又是一個人妖物怪,一個大男人塗抹胭脂出門,當自己是新郎官不成?

李賢轉過頭去,吐了口氣,告訴自己不生氣。

這本前漢書內容寫得簡直是讓李賢撓頭,主要里面有很多的錯誤,都是顯而易見的。

「劉昇,我來考校你功課一下。」李賢也不好直接駁斥了孫忠的面子,但是借著別人的口說出來,還是有必要的。

劉昇今天是有事,結果正好撞到了這件事,趕忙俯首說道:「閣老請問。」

李賢深吸了口氣說道:「始皇帝,取名為政,寄姓趙氏。名諱為趙政,是因為始皇帝非呂非嬴,不如姓趙嗎?生在趙國而姓趙嗎?」

蔡東攀的這本《前漢書》里,直接對嬴政開炮,說嬴政的生父不是秦異人,也就是滅東周的秦庄襄王,而是呂不韋。

呂不韋的確做過奇貨可居,最後撈了個秦國相國的事兒,但是把嬴政叫趙政,解讀為非呂非嬴,不如姓趙,生在趙國,屬實離譜了。

劉昇俯首說道:「周穆王攻徐偃王,大破之。乃賜造父以趙城,由此為趙氏。造父侄孫趙非子因功封秦亭。故此乃是嬴姓趙氏。」

「所以春秋時,趙國和秦國國君皆是嬴姓趙氏,乃是同源。故《史》曰:名為政,姓趙氏。」

李賢看向了孫忠說道:「連基本的經史子集都沒讀明白,就是會昌伯推介的人才嗎?」

「敢請問,誰推介的?」

孫忠也是看過那本《前漢書》,以為頗為有理,所以才決定推給李賢,結果卻是如此這般。

孫忠深吸了口氣說道:「蔡生乃是犬子介紹的。」

他這個兒子孫繼宗實在是不學無術到家了!居然被人誆騙了,害的孫忠丟了這么大的人!

什么狗屁賢才!

李賢繼續說道:「蔡生所論實屬貽笑大方了。」

「後世嘗以秦皇、漢武並稱,力征經營,開拓疆宇,東西南北的外族,聞風遠遁,好算是一代武功,兩朝雄主。秦亡不由胡亥,實自始皇;漢亡不在孝平,實始武帝。」

「祖宗的基業後世子孫守不住,要追罵道開辟之君頭上?」

「難不成蔡生的意思土木之變,也是太祖惹下的禍根了?」

這種秦亡始皇,漢亡漢武的觀點,其實歸根到底,都是在罵這些君主管得寬罷了。

不過是在指桑罵槐,罵太祖太宗皇帝,罵當今陛下管得寬罷了。

蔡東攀深吸了口氣說道:「可是漢文帝時,守儉持盈,寬刑律,獎農事,府藏充實,囹圄空虛,漢家元氣盡復,難道不能稱為一代明君嗎?」

李賢轉過頭去,長長的吐了口氣,告訴自己不生氣。

他想了想說道:「劉昇,你來說,他這話對不對。」

劉昇撓了撓頭滿是疑惑的說道:「文帝寬縱,景帝稍稍削藩,便釀成七王之亂。」

七王之亂的禍根,還不是吳王煎鹽私鑄,才有了實力嗎?

說的是漢朝,實際討論的卻是大明朝的現狀。

不是因為正統年間的寬縱,才導致了今日之亂嗎?

李賢看向了孫忠,這或許就是僭朝的風氣。

他們想要的是像漢文帝那般,縱容諸王煎鹽鑄錢,最終釀成傾覆大禍,才肯罷休。

李賢站起身來,笑著說道:「若是會昌伯一力推薦,那拿到咨政院商議一下吧,我不能做主。」

「李某告辭。」

孫忠臉色醬紅的說道:「送李閣老。」

是李賢不給他孫忠面子嗎?

是他兒子推薦的這個人,實在是不學無術,最基本的經史子集都讀錯了不提,這個導向也有問題。

他們在造反,皇帝隨時都有可能親征!南衙不收稅,連這草台班子都撐不下去!

南衙所耗靡費,不收稅,怎么養大軍和陛下對弈?

孫忠因為兒子在李賢面前丟了人。

李賢走出了會昌伯府,突然想到了當初陛下在文華殿議政,說許他們造反,必須交稅的話,於少保奏對曰:「大明,沒有他們造反的余地。」

大明哪有這群是勢要豪右之家造反的舞台?

藩王造反,爭的是道,比如燕府舉的大旗就是興文振武,太子府當初舉得是興文匽武,這是爭道。

百姓造反,爭的是命,無論是葉宗留起於阡陌,還是黃蕭養起於零丁洋,還是湖廣生苗起事,他們爭的是命,有口糧就可以拼命。

這群勢要豪右之家爭的是什么?爭的是利。

於少保早在當初就看透了他們,就跟蔡東攀一個模樣,不學無術,不懂規矩。

李賢走了幾步,忽然聽到了街上傳來了高喊聲:「陛下親征!延大運河而下!已至天津!」

「陛下親征!延大運河而下!已至天津!」

李賢聽聞此話,呆呆的站在街角,胸膛血氣翻涌,鼻頭一酸,眼淚立刻淌下來,他一肚子的委屈,在這一刻,突然如同陰雨數日,忽然放晴了一樣。

他忽然理解了,當初杜甫寫下那句:「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時的心境。

那種驚喜如同洪浪一樣在胸膛流淌,一下子沖開了他心里那道郁結已久的閘口,心海波浪翻涌,喜不自禁。

李賢擦干了眼淚,深吸了口氣,抿了抿嘴唇,他只盼著陛下能夠早點打過來!

他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兵科給事中匆匆而來,終於找到了李賢,大聲的喊道:「李閣老,靖遠伯尋你去議徐州防務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