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一步,還不如不拆呢。
朱祁鈺嚴肅的問道:「那陳總憲,朕來問你,你看過朕和李賢的奏對題注本的第三問嗎?就是私權與公權之爭嗎?」
陳鎰大聲的回答道:「臣,看過。」
朱祁鈺平靜的問道:「三成的人丁、四成的賦稅、半數的朝臣、四成的鄉試舉人、近九成海商商舶,如此龐大的地域,糾結起來,其合力,讓天下側目,叛亂已生,朕遲遲未曾南下,最終親征平叛。」
「陳總憲,朕來問你,日後若是再次復叛,該當如何?朕領兵百萬,把江南殺的一干二凈嗎!」
陳鎰抬起頭來,高聲問道:「陛下,大明龍興之地,如何叛明?」
「本就是逆臣手握斧鉞,不得不臣服其淫威之下,但是陛下大軍所到之地,無不簞食壺漿,以迎王師,這不正說明了,我大明人心向背嗎?」
「大明沒有這些人造反成功的可能啊,陛下!」
陳鎰這句話就是於謙當初的那句話,大明除了百姓爭命,親王爭道,的確沒有勢要商賈造反的舞台。
事實也證明了,他們的造反,除了時機選的對以外,連孫繼宗他爹孫忠都不想造反。
朱祁鈺聽聞陳鎰的話,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容,陳鎰陷入了他的邏輯之內。
君臣奏對的時候,君是極為強勢的一方,坐在三尺高台之上,而臣跪在了地上。
但凡是皇帝不是個蠢貨,就永遠掌握著話語的主動權。
不是朱祁鈺多么的善辯,而是他坐在那兒,就是皇權的代表,陳鎰在臣子的規則里反對皇帝的命令,終究是難上登天。
他繼續問道:「那我大明朝廷的朝綱,斗斛、權衡、印綬、仁義,無法通行南衙,陳總憲的意思是,沒有起兵就不算造反了嗎?」
「臣不敢。不臣之心,亦是謀反、謀叛、謀大逆!」陳鎰嚇了個哆嗦,趕忙說道。
「陳總憲可知朕在南衙經歷了什么?」朱祁鈺繼續問道。
陳鎰認真的想了想說道:「臣知道部分,但不知其詳。」
於謙站了出來,將南衙諸事,一五一十的講了出來,除了陳婉娘之事,連冉思娘送播州書信至南衙之事,都說得一清二楚。
「第一次的媚香樓之前,陛下先是在煙雲樓規勸,然後又是張黃榜勸諭,隨後到了媚香樓親自勸諭,亦不得不興兵。」
「第二次,陛下反復宣諭,甚至告訴了那些人,到底准備了怎么對付他們,但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落淚啊。」
「仁至義盡了。」
於謙這段話很長,用了將近半個時辰,將陛下在南衙諸事講解清楚。
朱祁鈺送回北衙的內容並不多,只有李賢六問、拆分南衙等,事實上,朝臣們只知道發生了那些事,不清楚究竟因為什么而發生。
例如陳鎰為何會說,陛下何故視臣工萬民視如寇仇,就是基於此發言。
其實在朝臣們的眼中,陛下就是去平叛、抓人、放煤,殺了一批,賺了一筆,殺了一批,又賺了一筆,逼死了一批,又賺了一筆。
把江南縉紳、商賈、勢要折騰的夠嗆。
與其說是平叛,更像是去打劫去了!
皇帝到底在做什么,為什么要那么做,臣子去打聽,不是想知道皇帝吃了幾碗飯嗎?
甚至朱瞻墡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一些陛下在南衙受了不小的委屈。
直到於謙將其中的關鍵講明白後,才讓奉天殿內上所有臣子面如土色。
「陛下,臣未有不臣之心!」陳鎰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其實他把冠帶都摘了,就做好了今天被盛怒之下的陛下,給斬首示眾的打算。
他可以以直臣死,但是他不能接受以逆臣死的結局。
陳鎰已經在內心狂罵了!
簡直是一群蠢驢!
陛下都到南京城了,還要讓陛下嘗嘗厲害?還有陛下自食其言?
陛下是明牌!
「朕可曾視臣工萬民視如寇仇?」朱祁鈺問道。
陳鎰大聲的說道:「不曾!陛下仁至義盡!」
「那朕拆分南直隸之時,陳總憲還有異議嗎?」朱祁鈺再問。
陳鎰還是大聲的說道:「陛下,亦可緩緩圖之。」
「臣以為可先分左右布政司,依然以南京六部衙門管理,日後再圖拆分之事,如此直接拆分,天下士林人心惶惶。」
陳鎰的想法其實蠻好的,就是勸陛下步子小一點。
朱祁鈺原來離京前,就是這么打算的。
先設左右布政司,然後鈍刀子割肉,用出太祖皇帝的兵法尺進寸取,切香腸一樣,一點點的切割,將南直隸,最終切割成朱祁鈺現在想要的模樣。
但是到了南京之後,事情一點點發生,朱祁鈺內心的想法,一點點改變。
朱祁鈺思考了許久說道:「不如這樣,陳總憲替換江南巡撫李賢,去應天府管幾天事兒試試?」
「啊?」陳鎰呆住了。
朱祁鈺十分確信的說道:「陳總憲也是江南人啊,對那邊風土人情更加了解對吧,換一換,也試試李賢的難處。」
李賢在南衙偽朝干了不到八個月的活,就逼出了李賢十四個問題,他的那六個問題,朱祁鈺回答起來,已經不得不引出剩余價值的概念,才能解釋明白。
要知道李賢那兒還有八個問題,等著朱祁鈺回答呢!
朱祁鈺只好溜了。
若是那八個問題回答完,他就得跟李賢解釋下,為什么大皇帝不帶著天下臣工萬民,實現英特納雄耐爾,徹底消滅朘剝了。
能把李賢逼到這種份上,可見南直隸的局勢何其危如累卵。
陳鎰認真的思考了下,剛要答話,陳鎰准備答應去南衙試試。
不就是個南衙嗎?李賢都能做的,他陳鎰為何做不得!
他就是土生土長的直隸人,還能出什么亂子!
如果能做好,就可以讓陛下收回直接拆分的命令,緩緩圖之,就可以有很多的機會,比如把蘇州省的首府定在蘇州,而不是徐州。
他正要回答的時候,一個小黃門就匆匆從殿外跑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封掛著金字牌的奏疏,沖進了奉天殿內。
小黃門進門的時候,還摔了一跤,打了個滾,又馬上站了起來,將奏疏遞給了月台之下的太監。
群臣都看著這一幕,這是發生了什么十萬火急的事兒,讓內官如此的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