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 墨子,是比孔子更高明的聖人(2 / 2)

墨翟本人有《明鬼》篇,將鬼神盡數歸納為天志。

這種思想貫穿了墨翟的論述之中,比如在《尚同下》中:「是故天下之欲同一天下之義也。是故選擇賢者,立為天子。」

天下想要同一個天下之義,就要選擇賢者為天子。

誰來選擇?

天志。

但是從顓頊開始絕地天通,再到候春秋時晉國貴族中行寅「亡國怨祝」的典故,都在說明從顓頊開始,中原王朝就開始了從重神到重人的轉變。

晉國中行寅大禍臨頭,就把太祝簡拿來問罪。

太祝簡平靜地回答說:「祭祀天神和祖先能祈求福報,有益於國家昌盛,但百姓的詛咒也會使國家滅亡。您橫征暴斂,招致了百姓的怨怒責罵。」

「現在是我一個人為您祝禱,可是每一個國人都在詛咒您,我一個人的祝禱,怎能抵消舉國萬眾的詛咒?」

「眾怒難犯,您的滅頂之災不是在意料當中嗎?我當太祝的有什么罪過呢?」

中行寅這才感到慚愧。

太祝,是一種官職名稱,專門以言告神,在祭祀中迎神送神,以事鬼神示,祈福祥。

春秋時候,就連太祝這樣祭祀鬼神的專職巫覡,也在從重神向重人轉變。

重鬼神到重人,神權到世俗政治轉變,主要有兩個標志:其一政治的興亡不取決於神,而取決於民之背向以及君、臣的政策與品質;

其二,「天」被改造為一個泛概念,而不是真實存在,神秘感大大減少,具體而言就是從昊天上帝,變成了老天爺。

這種轉變,不僅是文人墨客,也不僅是諸子百家,甚至是王侯將相,比如晉國知武子就曾對獻子說:「我之不德,民將棄我」

墨翟依舊《明鬼》,講天志,就顯得有點不合時宜了。

胡濙喝了口茶說道:「陛下其三呢?」

「其三則是為上者不喜了。」朱祁鈺看著胡濙回答道。

胡濙在問什么?他在問禮法。

他要知道陛下對墨翟、《墨子》的了解程度。

墨家的沒落,有著方方面面的原因,不僅僅是儒家打壓導致,太史公遍訪大漢,只有不到四十名墨者了。

可想而知,墨家的沒落是有內因,不僅僅是外因。

腹?殺子的典故中,鉅子腹?反對秦惠文王的理由是什么?墨者之法。

那到底是遵循大秦的法律,還是遵循你們墨者法律呢?

墨者是墨家一個有嚴密紀律的團體。

墨翟死後,墨者推舉賢者能擔任鉅子;墨者出仕,要由鉅子派出;墨者出仕所得的俸祿,必須交出一部分供墨者集團使用。

這種紀律嚴明的團體,當然會被為上者所不喜了。

哪個皇帝願意看到,自己的治下有一個這么有活力的團體?

而且墨者習文練武,那個從儒家叛投到墨家的禽滑厘,帶著人親自為宋守城,把《非攻》從思想直接物理具現,以理服人。

這么有活力的團體,自然不會被為上者所喜,所以春秋到秦漢,對墨者的打擊,可謂是不余遺力,各國的為上者在這方面非常的有默契。

其實這個問題,蠻好解決的,但又無法解決。

那就是墨者鉅子,由皇帝親自擔任,就像是講武堂的山長是他朱祁鈺,但是具體負責講武堂事物的是於謙一樣。

帶英的皇家學會,不也是由英王擔任保護人嗎?

朱祁鈺和胡濙的奏對,雖然子句不多,但是每一句的信息量都很大。

在一旁聽政的興安陷入了迷茫之中,這雲里霧里的對話,都在說些什么?

朱祁鈺放下了茶盞說道:「節葬、為上者不喜,不是壞惡的主張,它甚至是至善至仁至理的主張。」

「而且墨者鉅子到墨者,他們都在用自己的一生,踐行著自己的主張。」

「他們是一群心安的人,一群把自己安頓好的人,他們至死之時,可以說自己一生無憾、無愧,是對天下有益的人。」

「甚至朕觀墨子,認為其明鬼之論,不過是寄希望於天下,都相信鬼神可以賞善罰惡,天下就會大治,是謂天下之欲同一天下之義也。」

「在墨子《貴義》中,墨子遇到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阻止墨子北上,說有凶兆,墨子曰:若用子之言,則是禁天下之行者也。也證明了墨子對鬼神之說的態度。」

「墨子更是在《非命》之中言:執有命者之言,是覆天下之義。」

「墨子摩頂放踵以利天下,是比孔子更高明的聖人。」

《明鬼》篇,單獨去看,似乎在論證鬼神真實存在,但是從《墨子》全篇來看,朱祁鈺認為,那不過是墨子實現自己政治主張的工具罷了,類似於「頭頂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

一個主張鬼神說的人,居然不信有命定論,對算命先生更是不屑一顧,可見其行。

朱祁鈺講明了自己的立場,墨子,是比孔子更高明的聖人。

他向來都是光明磊落,有話明說,不讓讒言趁機離間。

在景泰四年,他明明白白的告訴胡濙,墨子比孔子更加高明,就是不要讓胡濙誤判。

「臣明白了。」胡濙松了口氣,陛下態度明確事情才好辦。

但是他很快就有點為難起來,他往前坐了坐說道:「陛下啊,咱們得慢慢來,這墨子和孔子到底誰高明,可以暫時先不提,先集校《墨子》,然後開辦墨學堂,分科研修。」

「等到這墨學堂有了成果,然後再移風易俗。」

墨子和孔子到底誰高明,這件事,當然是陛下說了算,胡濙也不會跟陛下討論到底誰高明的問題,陛下說誰高明就是誰高明!

哪怕陛下說建文帝高明呢,胡濙也能灑水洗地。

但是陛下說了,天下就認了嗎?顯然不是。

移風易俗,是件大事。

《管子集校》已經校對完了,再校對一本《墨子集校》也不是不能,雖然胡濙不是很懂,但是大明有懂的人。

「就像是顓頊絕地天通那般?」朱祁鈺點頭說道。

顓頊絕地天通,是標志性的事件,標志著神人各司其職,而後經過了漫長的歲月,政治哲學,才從重神向重人的世俗化社會轉變,這個時間很漫長。

胡濙點頭說道:「就像是絕地天通那般。」

朱祁鈺若有所思的問道:「如果有人反對呢?」

「那就科舉考墨子管子,不考四書五經。」胡濙對答如流。

在景泰朝為官,誰還不會一手掀屋頂的絕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