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勞茲並不想長公主活的那么辛苦,復國這件事實在是太困難了,這個重擔,不應該壓在公主的頭上。
壓力會讓埃萊娜自怨自艾,然後從精靈變成一個怨婦,那不是尼古勞茲、托馬斯·帕萊奧羅古斯,君士坦丁十一世希望看到的事情。
他們給埃萊娜找的落腳處是大明,是希望強大的大明能夠護持她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了。」埃萊娜擦掉了眼淚。
復國之事,道阻且艱,漫長的復國之路,能不能走,還兩說呢。
這第一步還沒踏出去。
在大明的話術和語境之中,羅馬應當算是蠻夷。
就像羅馬人看淡西歐那些蠻族一樣,大明皇帝,萬乘之尊,會接納一個蠻族嗎?
尤其是她長的和大明人還不一樣的情況下,當然這種不太一樣的地方比較少。
比如鼻梁比較高,比如臉上的線條會更加立體,而不是柔美,但是他作為羅馬皇室成員,是黑發。
埃萊娜對自己的樣貌還是很有信心的。
至於蠻夷問題。
中國對羅馬的稱呼從來沒有變過,叫做大秦國。
羅馬對中國稱之為大秦國,是因為sino這個發音很接近於秦,而後來自中國的絲綢成為羅馬的重要財源,又賦予這個詞絲綢之意。
中國對羅馬稱呼其為大秦國的理由是:「其人民皆長大平正,有類中國,故謂之大秦。」
「乃蔥嶺以西之最大國家。」
長大,就是身材高大,想要平均身高高就得多吃肉蛋奶,而肉蛋奶代表著生活條件好。
平正,長相端正,就是長得很符合中原王朝的審美。
有類中國,中原王朝的華夷之辯,何其洶涌?
無論是官史還是野史,域外世界,種類繁多的各種非人類描述,不盡相同,數不勝數,各種妖魔鬼怪,簡直是群魔亂舞。
在中原王朝的筆桿子手里,域外的人能長得有一些人類的特征,那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謂之大秦,雖然歷代罵秦是政治正確,殘暴、嚴苛、焚書坑儒等等。
但是哪朝哪代,不是行秦法?統一度量衡、馳道、郡縣制等等數不勝數。
祖龍雖死業猶在,百代多行秦政法。
大一統的集權制,是在秦時確認的,這是毫無疑問的。
冠以大秦國三個字,可見重視。
這還是比較寫實的論述。
在中原王朝的敘事中,羅馬被描述成為了一個黃金為地、象牙為門扇、香木為棟梁、土多金銀奇寶的富麗多寶之國。
一些敘事中,更是直接把羅馬描繪成了志怪小說。
比如《異物志》說大秦國有一種地生羊,臍帶連在大地上,用鼓敲一下,這地生羊,就會驚覺,跑到哪里,哪里就是水草豐茂。
比如《海內十洲記》說大秦國有返魂香,返魂樹的香氣可以蔓延幾百里,能讓死者復生,漢武帝焚返魂香,燒之於城內,其死未三月者皆活!
比如:《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中將羅馬描述為:北接昆侖二十六萬里,去東岸二十四萬里,雄兵百萬,縱橫千萬里,諸國仰之如周京,都城九絕高俊,武備日精,疆土四辟。
這是什么人間神國?縱橫千萬里…
漢唐為什么會吹羅馬呢?
目的自然是漢唐時絲綢之路,自然是為了對外擴張做注腳。
馬可波羅吹中原遍地黃金,真的十分保守了。
那么羅馬的史料中如何記載中國呢?一言以蔽之,則是太陽升起之地,眾所周知的國家。
類似於廣袤無際、人口眾多、法律嚴明持正不阿、充滿正義的種族、多有金銀財帛、平和度日永無戰爭這些記載很多,頗有陸上神國的味道。
比如漢代的鐵器,能把金銀割裂,唐陌刀軍陣揮舞,天地變色,可以滅星辰掩日月。
羅馬如此吹噓漢唐,自然是為了大力發展印度洋海貿戰略,絲綢是羅馬重要的財源,是羅馬的利柄。
埃萊娜一行人並沒有被人為難,而埃萊娜從撒馬爾罕開始,就專門請尼古勞茲說漢話,她是來嫁人的,不是來擺公主的架子的。
她可能要在大明生活很久,並非簡單出使那么簡單。
這將近半年的旅程,她已經能夠聽懂一些大明的官話,會說一些簡單的詞語。
埃萊娜沒事的時候,就是看著窗外的景象發呆,無論走到哪里,大明的領土上,都是充滿了活力。
即便會在冬日,依舊能看到托運著煤炭的商販,他們雖然辛勞但是滿臉的笑容。
嬰兒的啼哭聲,是埃萊娜最喜歡的聲音,君士坦丁堡孩子的哭聲都有些奢侈。
那是一座死寂的、毫無生機的城池,就像是蒼天大樹最後倒塌時,腐朽的樹皮內,已經完全被掏空。
一直走到了十二月份的時候,埃萊娜終於走過了漫長的路,來到了京師城下。
北衙的城池已經完全變了樣子,長得不再那么周正,反而有很多的棱角,那些都是火炮位,城外的民舍連綿數里,人聲鼎沸。
她終於理解了在甘肅鎮,尼古勞茲為何會說大明比她想象的更加繁華。
她從未見過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還能如此井然有序。
「好神奇的地方。」埃萊娜驚嘆萬分,這座城池過於宏偉,她一路上已經驚嘆了無數次,依舊掩飾不住自己的驚駭。
那個管理著如此強大的皇帝,又該是什么樣子呢?
「是的,甚至比以前更加繁榮。」尼古勞茲確信的說道。
永樂十九年尼古勞茲來的時候,這里剛剛遷都,還沒有形成虹吸現象,現在早已經今非昔比了。
尼古勞茲在驛站等了一天,才被通知入城,住進了會同館驛,而非四夷館。
事實上,這次大秦國的使者來訪,而且帶著強烈和親意圖的來訪,大明也非常的重視。
安排上,大秦國的使者,並沒有住在四夷館,而是住在了會同館。
大明的四夷館已經搬到了天津衛,不在京師了。
胡濙帶著鴻臚寺卿楊善,來到了會同館驛,見到了尼古勞茲。
尼古勞茲曾經見過胡濙,胡濙在永樂十九年已經是禮部左侍郎了。
「長途跋涉,一路辛苦。」互相見禮之後,胡濙頗為客氣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