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位使者是琉球國的國相懷機,他是蘇州人,是大明人,是大明的秀才,是大明派給中山王的長史。
但是他已經在琉球國數十年,琉球國就是他的第二故鄉。
懷機穿的是大明當初賜給他的中山王長史的官服,他顫顫巍巍的跪在地上,三拜五叩,還未開口,眼淚已經落下。
「陛下!」懷機終於痛哭了起來。
殿前失儀,盧忠有些為難,朱祁鈺搖了搖頭,盧忠這些糾儀官才沒有把懷機扔出去。
懷機俯首帖耳,跪在地上哭的很是痛苦。
「陛下,琉球未曾有任何的不恭順的地方,無論是魚油,還是任何的貢品,但凡大明所需,琉球地方,國小民寡,但是未曾有任何時候,不滿足大明所需。」
「陛下,為何棄琉球百姓而不顧啊,陛下!」
懷機這番話,可謂是極大的不恭順,在奉天殿內,對著大明的皇帝如此詰責,這已經不是失儀那么簡單了。
但是朱祁鈺並沒有責罰他。
遍數大明的朝貢國之中,只有琉球可以稱之為孝子,其他都算不上。
朝鮮老是標榜自己孝子,其實腦後長著反骨,大明一旦國事衰微,立刻就開始在《藩國儀注》上搞事。
琉球一直仰賴大明為生,無論是軍事、政治還是經濟,他也未曾想過獨立,更未想過借著自己優越的地理位置,和大明討價還價。
但是大明失去了無敵的艦隊,琉球跟著倒霉了。
「琉球國的事兒,朕已經知道了。」朱祁鈺鄭重的說道:「舟山海軍正在組建,琉球之殤,朕定會給琉球百姓一個交待!」
「無論是海盜還是倭寇,他們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沉海。」
琉球國的位置,實在是太重要了,萬國海梁,那是大明進入太平洋最好的地方。
海盜支持王世子大王子志魯,倭寇支持王叔布里,他們在首里城展開了廝殺,燒毀了首里城。
海盜和倭寇,給琉球帶去了苦難,他們必須付出代價。
打狗還要看主人,居然敢打大明唯一真孝子。
「謝大明生養之恩。」懷機依舊俯首帖耳,但是凄慘的哭泣聲未曾停了下來。
養不教,父之過,大明生了琉球,卻沒有養好,這是父親的過錯。
懷機的詰責,朱祁鈺收下了。
朱祁鈺繼續說道:「琉球國王尚金福已死,尚金福還有個弟弟泰久,朕賜他尚姓,等到琉球復國,朕准其回國。」
懷機立刻高聲說道:「陛下,尚泰久已至天津衛,並不打算回琉球了。」
「琉球乃是萬國海梁之地,我王尚泰久,實在是有點力不從心,希望陛下開恩,我王想在天津衛永居,永世不就。」
懷機的意思是,離線國王制。
尚泰久,這三個字,表示琉球方面是想要這個姓氏的,繼承琉球王位。
但是尚泰久,並不打算回琉球繼續當王了。
他們根本管不住那個地方。
還不如當個離線的國王。
在懷機陪著尚泰久來到京師之前,他們就已經確定了離線國王制的必要性。
永世不就,換取大明的軍事和政治傾斜,換的琉球的郡縣化,這是有利於琉球國的百姓安泰。
而且尚泰久的意思很明確,他在大明顯然更有利於琉球的利益。
比如琉球的魚油生意,那是琉球的支柱產業,但是過去總是受制於大明商賈,賣不出多少價錢來。
但是尚泰久在大明,琉球百姓們熬制魚油,就可以直接通過尚泰久的手轉賣了。
而且每次派出使者,要說什么做什么,都是朝廷的禮部安排好的,他們的訴求無法表達。
但是有個王,在大明,在天津,無論琉球有什么事,琉球在大明也有了自己的聲音。
朱祁鈺眨了眨了眼,他雖然屢次聽聞李賓言、唐興等人說起這種古怪的模式,但是萬萬沒想到,琉球真的打算這么做。
離線國王制,真的能成嗎?
「永世不就?」胡濙的音調有點高亢。
「永世不就,此乃國書印綬。」懷機從袖子里拿出了琉球金印和國書。
對於尚泰久而言,他是死里逃生。
首里城完全被毀壞後,尚泰久時常夢回那個噩夢一樣的場景,若非天壽寺的番眾在第一時間把他送走,他也躲過死去的下場。
在大明做琉球國王,比在琉球做琉球國王輕松多了。
懷機心一橫,大聲的說道:「陛下,魚油此物,在大明乃是葯物,論兩計賣。」
「琉球國民冒著被海洋吞沒的風險,乘風破浪,捕魚熬油,其中辛苦,非三言兩語可言明。」
「但是大明海商,故意壓價,以斤贖買,一斤不過百文錢,唯有朝貢之時,三十萬斤,方有本價,琉球苦大明海商久矣。」
「陛下!那些海商,不就是欺負琉球國民不是大明人嗎?!」
「琉球百姓有三十六姓從福建遷民而至,琉球百姓從野人到國民,皆效仿大明,不敢有一絲差異。」
「陛下啊,可憐可憐琉球百姓吧。」
懷機告了大明海商一狀,這都是琉球的痛苦。
但是琉球是外,大明是內,挨了欺負,就只能硬挨著。
懷機已經顧不得那么多,琉球百姓正在痛苦的掙扎之中。
懷機所言非虛,琉球的魚油,是琉球最大的支柱產業,但是被大明海商把控,海商們寧願把魚油傾倒到海里,也不肯讓魚油降價。
因為那樣,他們賺的更多。
朱祁鈺點頭說道:「那就安頓下來。」
「謝陛下再造之恩。」懷機重重的磕了個頭,良久才站起來,站在了一旁。
再上殿的是倭國使者,日野富子。
倭國和大明的航路,只要一個月就可以走一趟,兩個月一次往返,但是日野富子並未回倭國,她在天津衛住了下來。
日野富子是個女人,帶著帷帽上殿,簡單的說了一下倭國的情況,朱祁鈺也沒跟她有多少的交流。
冗長的奉天殿接見使臣終於結束,朱祁鈺站起身來,手里握著那本論螺旋線,阿基米德的書,准備研究下游絲的卷法。
趁著連續七天假期,至少把游絲卷好。
尼古勞茲憂心忡忡的回到了會同館,他並沒有把朝堂上看到了奧斯曼使者的事兒告訴埃萊娜。
埃萊娜是個精靈,這些事兒,完全沒必要,但大明朝堂就是個篩子,埃萊娜顯然已經聽聞了此事。
「那個康成志是不是比我們更有用?」埃萊娜眼神略微有些黯淡。
尼古勞茲避開了重點說道:「陛下已經答應了結親之事,這些你都不需要擔心。」
「不,你回答我。」埃萊娜鄭重的問道。
尼古勞茲卻搖頭說道:「按照大明的禮儀,你不該關心這些!」
「你馬上就是大明皇帝的妃子了,在意這些對你沒有好處!佐伊,你的父親,你的叔叔只想你好好的活下去,不要有那么多的負擔好嗎?」
埃萊娜依舊有點不死心的說道:「但是大明皇帝的態度很重要。」
尼古勞茲卻頻頻搖頭,十分確信的說道:「佐伊,入了泰安宮,不要說這些事,一句都不要,我們只想你好好活下去。」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你不應該背負著枷鎖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