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三章 先義後利為榮,甲胄有勞曰襄(1 / 2)

金濂看著滿臉英氣,正值壯年的陛下,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不是要告發江淵、項文淵等人,而是借著朝堂之上比較辛密的事兒,告訴陛下,不要從皇位上走下來跟朝臣們撕扯。

陛下的角色就是聖裁決斷,而陛下這一點做的一直非常好,金濂非常的欣慰。

朱祁鈺不是天生就是皇帝,他也是第一次當皇帝,但是他知道金濂說的是對的。

在萬歷初年,張居正就把萬歷皇帝放在了聖裁決斷的位置上,一切新政水到渠成,可是張居正一死,萬歷皇帝親政,就犯了致命的錯誤,他從皇帝位上走下來,親自下場撕扯。

萬歷皇帝撕不過朝臣,他經驗不夠豐富。

萬歷皇帝眼看著撕不過朝臣,就開始擺爛,在萬歷十三年之後,他再未踏出過皇宮一步。

天下官員缺員過半,就連六部尚書都缺了三位,萬歷皇帝都不聞不問,最後把大明折騰的土埋到了眉毛。。

金濂說的很有道理。

「要吃點什么嗎?」朱祁鈺看著桌上的果籃,這些都是來看望金濂的大臣們送的零嘴。

金濂已經吃了四天的流食,朱祁鈺對金濂的身體狀況心知肚明,今天他的精神很好,朱祁鈺才有此一問。

金濂靠在床欄上,並未做聲,而是看著窗外歸巢的鳥兒愣愣的出神。

「陛下,老臣剛才在想,還有什么事沒有交待,想來想去,交待也是無用功罷了。」金濂喃喃的說道:「臣就盼著大明會越來越好。」

朱祁鈺抿了下嘴唇,用力的點了點頭說道:「會越來越好的,會的,朕保證。」

「那老臣就放心了。」金濂歪過頭來,眼簾慢慢閉上。

朱祁鈺已經和金濂聊了一會兒,金濂有些精力不濟,這種疲憊,是朱祁鈺很少從金濂身上看到的。

平日里那種錙銖必較的模樣,變得平和了起來,這個為大明守護錢袋子的戶部尚書,終於迎來最後的時刻。

朱祁鈺很平靜的走了出去,興安在他的身後小心的關上了房門,屋里只剩下了陸子才和兩名太醫,再無其他人打擾金濂這最後的安詳時刻。

忙碌了一生的金濂,可以十分確信的說一句,他無愧於大明,無愧於社稷,無愧於黎民,無愧於心。

這就是金濂的一生。

夕陽西下,金黃色的光芒透過樹梢的間隙,灑在了窗欄、屋檐、磚石路上,把它們染上了一層金黃色。

朱祁鈺站在門前,他負手抬頭看著天空變幻莫測的火燒雲,一言不發的等待著。

待到夕陽完全落山,夜色在天空不斷的暈染的時候,身後的房門吱吱呀呀打開,陸子才走到了陛下的身後,沉重的說道:「沐陽伯,薨了。」

「嗯,知道了。」朱祁鈺只感覺自己的心被人用力的攥了一把,他手下的重臣,又走了一位。

太醫院用盡了辦法,也沒有將他留在人間。

朱祁鈺深吸了口氣又用力的吐了出去,才開口說道:「興安,宣旨吧。」

他以為自己不會悲傷,可是事到臨頭,他才發現自己說話的力氣都不是很多。

他還年輕,他很不習慣告別。

興安拿過了黃帛聖旨大聲的喊道:「金榮襄大仁,仁者為天下謀,譬之無異乎子為親所謀。天下貧則從事富天下,人民寡則從事眾人民,不舍余力,不贍私財,不隱其智。」

「金榮襄剛果有才,以嚴稱,刑部持法,外嚴內恕,戶部理財,值兵興財詘,厚斂以足用」

榮襄,是金濂的謚號。

先義後利為榮,甲胄有勞曰襄。

金濂的靈柩,將會在三日後下葬,這也是金濂的遺囑,金濂家無余財,擺七日的靈堂耽誤朝政,死了還要麻煩、耽誤別人,那不是金濂的性格,這也算是金濂的節葬。

按照金濂的遺囑,金濂的家人,將會在金濂下葬之後,搬離官邸,朱祁鈺賜朝陽門一宅院,供金濂家人居住使用。

興安的聖旨並不是很長,他念完之後,將聖旨卷好,並沒有將黃帛取回再用,金濂逝世是大事,當然得用黃帛,他將完好的聖旨,遞給了金濂的遺孀。

朱祁鈺回頭看了一眼病榻上的金濂,離開了官邸。

「盧忠,你去查一查當初江淵受賄的事兒,寫成密報。」朱祁鈺走出官邸的第一時間,就讓盧忠去調查此事。

他要知道,江淵當初為何要收這筆錢,日後,還會不會繼續收這種錢,江淵到底能不能用。

「臣領旨!」盧忠俯首領命而去。

朱祁鈺翻身上馬,走過了大明的大街小巷,回到了泰安宮內,將自己關到了御書房里,拿出了金濂的絕筆奏疏,認真研讀了起來。

金濂在最後的奏對中,提到了大明的錢荒,朱祁鈺已經在著手解決這方面的問題,要讓貨幣或者說勞動價值、礦物等資源流入大明。

具體而言就是增加大明商品的多樣性和銷售地,或者制造傾銷地,換取大明需要的資源。

「真是的,走了,還要跟朕吵一架。」朱祁鈺搖了搖頭,鄭重的批復之後遞給了興安,令其歸檔。

金濂在最後的絕筆奏疏中,依舊是和他這個戶部尚書、大明皇帝吵架,具體來說,金濂看不慣現在國帑和內帑極為混淆、權責不清的狀態。

因為鑄幣的原因,內帑管理的兵仗局負責鑄幣事物,那么鑄幣稅的分配,就歸內帑分配。

而負責分發、鑄造景泰通寶的卻是寶源局,寶源局又負責兌換銀幣,吸收大明碎銀,而各地的寶源局又兼納儲之務,納儲開出票證,又屬於戶部的權責。

這種權責不清的狀態,讓金濂頗為的擔憂,也給戶部、工部、內承運庫,造成了極大的困擾。

金濂給出的辦法,是將鑄幣、鑄景泰通寶歸兵仗局,而發行、換幣歸寶源局,將票證歸寶鈔局,厘清權責。

將兵仗局、寶源局、寶鈔局合並為銀院,歸計省管轄,設立提督內臣,都察院負責考成。

權責不清,是大明新貨幣政策的隱患之一。

當初試行的階段,朱祁鈺考慮的並不周全,而因為兵仗局在高壓統治之下,並未有貪腐腌臢之事發生,這鑄幣之事,乃是皇帝的逆鱗,平日里誰敢伸手?

金濂這是知道自己已經時日無多,將這個隱患一針見血的指了出來,並且從現象出發,找出問題,總結原因,制定切實可行的辦法,直到走的時候,金濂依舊不違聖訓,實事求是的在辦事。

就是走的時候,金濂也是想著大明越來越好。

朱祁鈺非常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