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章 顒顒十目窺,齪齪千人指!(1 / 2)

次日的清晨,天剛蒙蒙亮,朝臣們已經等在了承天門下,等待著陛下上早朝,這一天並無大事發生,但是一個小道消息,卻在人群之中, 慢慢散播開來。

陛下要設立首輔的消息,在人群之中快速傳開。

賀章的傷病已經徹底好了,空盪盪的右臂袖子,在風中隨意的擺動著,聽聞陛下要設立首輔的位置,賀章面沉如水。

他身體大好要復職,昨日到了九重堂,拜謁了於謙。

「陛下駕到!」小黃門高聲唱著,那個喜歡策馬上朝的陛下,策馬從承天門直奔向了奉天殿,那是大明公器之所在。

凈鞭三聲響,群臣魚貫而入。

五日一次的朝會,多數都是宣布政令和總結,大明已經形成了部議決定具體政務、廷議決定政策方向、朝議宣布的基本格局。

「廣西桂林府報疫,民男婦死兩萬余口,桂林府惠民葯局全局入死城僅活兩人出城。湖廣黃梅縣亦報瘟疫,計死三千四百余口,全家滅絕七百余戶,黃梅醫判入坊,死疫。」戶部左侍郎沈翼無不扼腕痛惜的低聲說道。

大明的疫病防疫,大多數都是封城、封坊,直到疫病徹底結束。

這種死城、死坊,只進不出。

大明惠民葯局的醫倌們並沒有臨陣脫逃, 選擇了和百姓們同生共死。

「臣請旨厚葬恩蔭醫倌子嗣。」沈翼俯首說道。

朱祁鈺面色沉重的說道:「准,一應厚葬立碑上英烈策, 一應撫恤按英烈制。」

有錢的大明朝廷,就是豪橫, 撫恤都是按著頂格。

刑部尚書俞士悅出列俯首說道:「陛下,刑部左侍郎孔文英薨逝,臣請厚葬給謚。」

「禮部定謚,葬金山陵園。」朱祁鈺知道孔文英,這是俞士悅的左膀右臂。

孔文英是永樂十七年進士,比於謙早一屆,無權無勢無背景,先去了江西廬陵做知縣,廬陵有訴棍,構捏齊民三千人,相聚為非。

文英奉敕拘問,詳查其情,獨拘為首一人,至京處治,其余全部遣歸,這等處置讓廬陵上下拍手稱快,大明的官場邸報通報,各地有例可循, 訴棍聚嘯為非之事, 再不可聞。

治理訴棍,孔文英說自己第二,沒人敢說自己第一。

孔文英是刑名的大拿,時年六十三歲,輔佐俞士悅處理刑部部事已經七年有余,無人非議其果,驟然薨逝,急病而亡。

「臣領旨。」胡濙出列領旨。

工部尚書石璞,猶豫了很久,才站了出來說道:「陛下,臣有一事奏稟。」

「至陛下登基以來,營建數起,今有石景、勝州、馬鞍、江淮、六枝五廠特區,在建遼東特區一處,景泰安民渠三百里、靖安水利、黃河築堤、運河修築、長江疏浚、官道驛路硬化等事,工役繁興。」

「蒯祥為鐵匠營建京師,陸祥為石匠,臣請旨擢蒯祥為工部右侍郎,督工匠查工役營建。」

此言一出,群臣議論紛紛。

朱祁鈺有些好奇的說道:「蒯祥朕知道,永樂年間負責營建大明京師,而後任工部主事,石景廠總辦,而後轉勝州總辦至今,可是這陸祥何許人也?」

石璞趕忙俯首說道:「陸祥乃是順天府西城人,世代石匠,正統十四年入京營,斬敵首七,授軍功例累遷太仆寺卿,乃是勝州廠副總辦,現年三十六歲。」

大明設立官辦煤鋼廠至今,涌現了一批傑出的工匠,李賓言在松江府設匠城,就是為了想要形成一股工匠的合力,而現在這些工匠之中比較傑出的人開始入朝為官了。

工部右侍郎,正三品大員。

「可有異議?」朱祁鈺問完看了一圈群臣,無一人應答。

陛下當初定下匠爵,並且興辦石景廠的時候,群臣們已經預料到了今天,自然沒人反對。

主要是沒什么好反對的。

當年天下初定,太祖高皇帝廢了官辦廠改為征課,是為了休養生息,但是煤鐵征課從來沒征明白過,累年減少不說,而且不利大明。

官辦廠是大明利柄改制的重要實踐,不僅僅有利朝堂,更利大明,是經過實踐檢驗過的。

匠官的出現,是必然,而且匠官仕工部,不涉其他五部,也是默認的規矩。

「准。」朱祁鈺看沒人反對,自然是順水推舟。

胡濙作為禮部尚書站了出來俯首說道:「陛下,臣有事啟奏,順天府鄉試,翰林院翰林劉儼、黃諫為考官。榜揭,陳循之子陳瑛、王文之子王倫皆不中。」

「陳循?是朕知道的那個陳循嗎?」朱祁鈺有些奇怪的說道。

自從陳循上次儒袍上殿,被胡濙舌戰群儒之後,陳循罷黜不用至今,今天忽然又聽到了這個名字。

陳循曾經是景泰元年到景泰四年的內閣首輔,文淵閣大學士。

「是。」胡濙義憤填膺的說道:「陳循搖唇鼓舌,構考官劉儼、黃諫等人校閱不公,請循洪武年間,高皇帝治劉三吾等罪之並重新開科考試例,其議洶洶。」

劉三吾就是洪武三十年,大明南北榜大案的主考官,那年所有進士及第只有南人沒有北人,太祖高皇帝大怒,重開科舉。

「重開科舉,他陳循好大的面子!」朱祁鈺一甩袖子看向了王文。

王文之王倫也未中舉,胡濙向來不是無的放矢之人,顯而易見,這件事王文也沒少用力氣。

王文還未開口,謹身殿大學士高谷出列俯首說道:「陛下,重開科舉,無稽之談,大臣子弟與寒士奔進已不可取,況且他們又不安於義命,竟然欲借此加罪於考官?」

「六部尚書、文淵閣學士,因有恩蔭不科不舉,乃我朝慣例,王文,你好大的威風!」

胡濙的兩個兒子都是恩蔭,胡長祥現在在太醫院做事,是賤業,朝中知道的沒幾個。

大臣子嗣不曾參加科舉考試,大臣子嗣止恩蔭吃俸祿,是大明官場的慣例。

陳循的兒子參加科舉還好,畢竟已經下野,可是王文兒子參加科舉,的確是犯了忌諱。

禮科給事中張寧出列,朗聲說道:「顒顒十目窺,齪齪千人指。借問爾與吾,如何不自愧。」

「宋朝范質為相,其從子求奏遷秩,范質作詩戒之,以此比之陳循、王文,賢不肖何如?」

張寧開場念了首詩,是宋朝宰相范質寫的誡兒侄八百字,這四句就是規勸子侄不要參加科舉,堵塞寒門子弟的路。

多少人看著呢,中舉了是齷齪,不中舉是無能,求升遷是裙帶,憑本事升遷,也是裙帶,若是有人問他,他如何不慚愧?

張寧借著這首詩,罵陳循、王文,不賢不孝。

高谷得理不饒人,繼續高聲說道:「順天府應試者千八百余人,而中式者一百三十五人。倘一概援例干進,豈不敗壞科舉之制?請治陳循、王文之罪。」

朱祁鈺再次看向了王文,按照他對王文的了解,王文應該沒有這么糊塗才是。

王文出列頗為慚愧的說道:「我兒參加科舉,臣實不知,教子無方,臣有罪。」

王文擦了擦額頭的汗,他兒子王倫和陳循的兒子陳瑛是好友,陳瑛鼓噪兒子參加科舉,鄉試的官員哪里敢得罪當朝閣老,這件事就這么發生了。

王文知道後大怒,去求助於謙,於謙閉門不見,去求高谷,高谷怒斥,當殿彈劾了王文。

王文掙扎不得,索性直接說了原因。

「罰俸一年,官降三級,以儆效尤。」朱祁鈺想了想下了處罰。

這件事,他是知道的,處罰他也是早就想好的。

大臣子嗣不得參加科舉,是一種潛規則,並沒有寫到禮或者法之中,但是這種規則,是普遍遵守的,約定俗成的,大臣子嗣參加科舉。

同朝為官,必有照拂。

這一點上,大明歷代都做的很好,也就嚴嵩、嚴世藩父子二人,同朝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