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一章 公者千古,私者一時(2 / 2)

存留養親的核心邏輯,要總結的話,就是朱熹四書集注所言:父子相隱,天理人情之至也,故不求為直,而直在其中。

在儒家的核心道德理念里,天理就是仁義禮智信,天理就是三綱五常之大倫,天理的存在不能泯滅人性,所以不要在親親相隱之事上求是非曲直,因為親親之誼本身就是天理。

很快,一份又一份的奏疏遞到了文淵閣,文淵閣的閣老看著彈劾駱勝的奏疏,和稀泥一樣做了票擬,便送去了講武堂聚賢閣。

師爺們總是擅長裝糊塗,在情況不明的情況下,裝糊塗是最好的選擇。

朱瞻墡拿到了奏疏,每一本都看了許久。

比如僉都御史蔡愈濟就在奏疏中,痛斥駱勝的行徑,乃是滅三綱五常,滅天理而無人欲之行徑。

蔡愈濟在奏疏里引用了韓非子中的典故。

在先秦時候,楚國有一個人,他的父親偷了羊,這個人便告了官,可是楚國的令尹下令殺了這個子告父之人,理由是直於君而曲於父,所以有罪。

即便是嚴苛的法家,大同世界是法治社會的法家,也尊重親親之誼,親親相隱。

蔡愈濟在奏疏中,從秦朝開始數歷朝歷代的刑名律例,連元朝都不放過,歷朝歷代都有親親相隱的律例。

在奏疏的最後,蔡愈濟用最悲觀的語氣,描述了一個父子揭發、夫妻攻訐、兄弟不容、綱常敗壞的世界,要求嚴懲駱勝。

這是一篇很不錯的彈劾奏疏,在彈劾駱勝這些奏疏中,各個御史大夫可謂是妙筆生花。

仿佛不懲罰駱勝,大明明天就要亡國了!

襄王朱瞻墡收起了所有的奏疏並且打包,送給了南下的陛下,並且另外附上了自己的一本准備拿頭條的奏疏。

論私德

襄王寫了很久很久。

論私德是論公德篇的補充、完善與修正,著重敘說他對私德的理解和感悟,私德在整個道德結構中的意義和價值。

朱祁鈺收到朱瞻墡送來的大堆奏疏時,人在濟南府外。

大明皇帝不入濟南城,自然是忌諱莫深當年鐵鉉差點把還是燕王的朱棣用千斤閘壓死的事兒。

朱祁鈺也不入濟南城,萬一有孔府余孽,把千斤閘弄的年久失修,他豈不是要重蹈覆轍?

朱祁鈺看了所有彈劾駱勝的奏疏,總結性的說道:「好家伙,朕又成亡國之君了1

這大明在他手里,還真是幾個月就亡一次,朱祁鈺但凡是有點禮義廉恥之心,就應該去煤山的歪脖樹上掛根繩,把自己吊死。

三綱五常在儒學士們眼里,就是天理,那駱勝把自己老丈人家拆了,就是天理不容。

朱祁鈺之前也干過類似的事兒,殺掉了稽戾王,而且他做的已經很仁慈了。

朱棣只留下了朱文圭這一個建庶人,朱瞻基把漢王上下滿門抄斬。

皇權更替,歷來腥風血雨。

朱祁鈺就殺了一個稽戾王,朝臣們覺得陛下相當仁慈了。

冉思娘左手籠著袖子,蔥白的手指給朱祁鈺研磨,笑著說道:「看夫君說的哪里話?這文臣的筆桿子不是向來如此?喜歡誇大其詞。」

「研墨就好好研墨,腳往哪里研磨呢?」朱祁鈺沒好氣的說道,冉思娘的腳丫子一點都不老實。

冉思娘不以為恥,她又不是皇後,可沒什么母儀天下的包袱,她眉目含情,目若秋水的說道:「夜色深了,該歇息了。」

「娘子的意思是,他們喜歡搬弄是非?」朱祁鈺放下了奏疏說起了正事。

冉思娘掩著嘴輕聲笑道:「這可是夫君說的,不是我說的。」

朱祁鈺又拿起了朱瞻墡的論私德,看了半天,遞給了冉思娘說道:「你看看,皇叔這個寫的怎么樣。」

冉思娘接過了奏疏,輕聲念道:「聖賢所訓示,祖宗所遺傳,使之有可以為一個人之資格,有可以為一家人之資格,有可以為一鄉、一族人之資格,有可以為天下人之資格。」

「而獨無可以為一國國民之資格1

開宗明義,直奔主題。

為什么要討論公德和私德?

因為大明只有私德,沒有公德,這涉及到了立國之根本。

冉思娘繼續讀道:「夫一私人之所以自處,與一私人之對於他私人,其間必貴有道德者存,此奚待言?」

「獨善其身者私,相善其群者公;束身寡過者私,兼愛群利者公;私者一時,公者千古」

冉思娘陸陸續續的讀完了整本論私德,頗為感慨的說道:「皇叔是真的敢說,這一帖邸報登出去,至德親王怕是立刻就成為了口誅筆伐的目標,皇叔也不怕。」

朱祁鈺滿是笑意的說道:「他怕什么?他除了怕朕,他怕誰?」

「他是至德親王,只要朕准他說,還有什么他不敢說的?那幫儒學士不敢也不能拿他怎么樣。」

襄王三讓而不就的至德典范,是儒學士們豎起的一桿大旗,現在卻成了對舊倫理、舊道德的反攻的急先鋒。

確切的說,襄王並沒有對三綱五常否定,甚至認為私德是公德的基石,但是儒學士的筆桿子可饒不了他。

朱瞻墡到底在討論什么?

是團體和團體之間的關系。

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總和。

大明或者說中原王朝自古以來,對私德的討論,對個人與個人關系的討論,汗牛充棟,數不勝數。

但是唯獨缺少了團體與團體之間關系的討論。

而朱瞻墡的這篇寫了許久的論私德,表面上看是討論私德,實際上,還是在說公德的重要性,對公私分明進行了全面的闡述。

朱祁鈺手里拿著朱瞻墡和蔡愈濟的兩本奏疏,拍了拍說道:「朕這個皇叔,這釣魚釣的好啊,兩手准備。」

「這邊駱勝咬鉤,他正好借機發難,處理一批蛀蟲,方便繼續做事。」

「這邊駱勝不咬鉤,他就得到了一把好刀,而且是極為鋒利的刀!他還能借著這件事把這篇雄文拋出來,引發公德和私德之間的辯經,一石二鳥。」

「這走馬上任的火,正好燒到公私確權、公私分明之事上,步步算計,步步為營,不虧是朕的皇叔。」

「好算計埃」

朱瞻墡這個監國做得很好,上一次他親征南衙平叛的時候,朱瞻墡就已經做的很好了,現在越發成熟穩重。

明明實力極強,依舊十分謹慎,堪稱慎勇典范。

朱瞻墡這么能干,朱祁鈺也放心南下南衙,處理冬序之急務。

朱祁鈺滿是疑惑的問道:「你說朕這皇叔,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冉思娘的腳丫子還在摩挲,她撅著嘴說道:「臣妾不知。」

「陛下讓臣妾扈從伴駕,就是讓臣妾和陛下說這國事的嗎?陛下好不容易歇一歇,皇叔既然敢燒這把火,自然會處理周全的。」

「夫君聞一聞,這太醫院新做的澡豆香不香?」

這澡豆可是冉思娘精心調配,有去黑增、悅面奇效,洗完澡之後,可謂是色如桃花、光潤如玉,最為趁手。

為了伴駕,冉思娘可是廢了不少的心思,就怕陛下厭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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