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八章 為上者隱,為尊者諱(2 / 2)

朱祁鈺看了看落款,是永樂六年的舉人,新化縣周詩所題詩詞。

「好詩。」朱祁鈺不住的點頭。

於謙本就是錢塘人士,他看到了那個名字,倒是頗有印象,極為遺憾的說道:「這周詩頗有賢名,宣德五年隨船下西洋,死在海難之中。」

朱祁鈺走進了岳王墓的石門之中,一進門就看到了鐵鑄的雕塑,這雕塑首身分離,四肢都被鋸斷,身上鐵鑄的血肉被片片剝離。

「這是?」朱祁鈺滿是疑惑的問道。

「秦檜。」新任杭州知府馬偉趕忙說道:「做成這般模樣,以示磔檜狀。」

朱祁鈺看著這極慘的秦檜,頗為認可的說道:「很好。」

「泥塑岳侯鐵鑄檜,只令千載罵奸雄。」

「朕以為再加三個鐵鑄跪像立於岳少保目前,諸公以為如何?」

於謙斟酌了一下問道:「跪像可鑄,但是都是要鑄誰?」

朱祁鈺看向了岳王祠內平靜的說道:「秦檜、萬俟卨[mo qi xiè]和趙構。」

於謙不言,跟隨在朱祁鈺身後的眾人,皆是低著頭。

秦檜沒問題,連姓秦的都在埋怨,他們老秦家怎么出了這么個玩意兒?

萬俟卨這個劊子手,也沒問題。

但是宋高宗趙構是皇帝。

於謙忽然特別想念胡濙,若是胡濙在此,陛下要給趙構鑄跪像,胡濙一定能找出一大堆的理由來。

朱祁鈺看著默不作聲的眾人,就知道自己這個提議里,最難的就是趙構了。

千余年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為臣綱,父為子綱的禮教之下,給趙構鑄跪像的難度很大。

為上者隱,為尊者諱,即倫常之始。

「陛下啊,讓宋高宗跪了,岳武穆還是岳武穆嗎?」浙江布政使周木顫顫巍巍的說道。

周木,宣德五年進士及第,河南南陽人,秦檜的分屍鑄像,就是周木立的。

周木問了一個問題,陛下要趙構跪,岳飛自己同意嗎?

岳飛臨死前沒有反抗的余地嗎?

岳飛當然有,但是岳飛只寫了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就慷慨赴死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在公德理論體系還沒建立的年代,並非愚忠,那就是忠。

岳飛是個忠臣,給趙構立了跪像,岳飛就不是個忠君之臣了,是個亂臣賊子了。

朱祁鈺依舊不放棄,繼續說道:「所以說襄王大才,公德論一出,岳飛忠於大宋,何來不忠呢?」

朱祁鈺的確厭惡趙構,但是他要給趙構立跪像,目的還是給襄王的公德論背書,歷代中原王朝把私德建立的極其完美,但是唯獨缺了公德。

在推動公德理論建設上,朱祁鈺不余遺力。

周木沉默不言,無法反駁。

於謙俯首說道:「陛下,岳王死於莫須有,宋高宗這一跪,那就不是莫須有了。」

於謙反對給趙構立跪像,他言簡意賅的陳述了自己的觀點。

朱祁鈺思考良久,終於說道:「於少保所言有理。」

莫須有,秦檜為相十三年,都沒能編排出岳飛死的理由,只能用一個莫須有來搪塞。

朱祁鈺真的給趙構立了個跪像,那豈不是坐實了岳飛有謀反的嫌疑?

於謙靈光一閃,試探的說道:「陛下,臣以為不如這樣,在河南北宋皇陵給宋高宗立個跪像?」

「宋高宗對不起大宋列祖列宗。」

[中國人的性情是總喜歡調和折中的。]

[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里開一個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許的。但是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來調和,願意開窗了。——魯迅。]

於謙這套說辭,就是折中了。

趙構跪岳飛,岳王爺自己不答應,還落人口實,這莫須有的天大冤情,就變的不是那么冤屈了。

但是趙構跪大宋的列祖列宗,這樣折中一下,就沒什么禮法問題了。

朱祁鈺想了想說道:「那就如此吧。」

朱祁鈺略微有些遺憾,在岳王墓上了香,向著山下而去。

回到了西湖別苑,於謙在眾多臣工離開之後,才開口問道:「陛下所言的麻煩,是什么麻煩?」

朱祁鈺拿出了一份松江府送來的奏疏說道:「松江府造船廠,差點被付之一炬,大明在造寶船三艘被燒了一艘,桐油損失更是慘重。」

「正統九年,福建福州知府郭暄提領八府之地,建船廠造船意欲南下西洋,海船一百二十艘,建好之後,便被民亂焚毀。」

「彼時彼刻,今時今刻。」

於謙這才忍不住的打了個哆嗦,接過了奏疏打開看了許久說道:「陛下要怎么做?」

朱祁鈺面色沉重的說道:「殺人唄,還能如何?」

「朕其實也不想殺人的,他們要是有北衙師爺們一半的聰明,朕還用整日里動用斧鉞?」

朱祁鈺想不明白,他在北衙以空軍著稱,釣魚都釣不上來,惹急眼了,直接抽水下網撈。

到了這南衙來,他壓根不用釣。

朱祁鈺怒火在翻騰,厲聲說道:「朕開海,放開海禁,精心營造市舶司,三桅大船不禁,大明商賈得以揚帆出海,至忽魯謨斯等地。」

「朕收復萬國海梁,逼迫琉球王到天津衛,將琉球郡縣化,朕開發雞籠島,令商舶遠航有避風之地。」

「松江造船廠、龍江造船廠,大明所有官辦船廠只造軍舶,不造闊船,朕的意圖很明顯,說的也很清楚,就是清理海盜,要保護商舶自由通商的權力。」

「朕就是收點稅而已。」

「如此這般,他們為何要燒朕的船廠1

於謙眉頭緊蹙,現在的大明皇帝,做事向來是步步為營,燒大明官廠,這顯然是過分了。

大明也就收點稅,給銀還有優惠,就這么不樂意嗎?

於謙想了許久說道:「陛下,臣以為還是殺的少,不長記性。」

一向老好人勸仁恕的於謙,這次火氣比陛下還要大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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