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二章 川澤納污,山藪藏疾(1 / 2)

陸來宣拿起了茶盞抿了一口,面色逐漸恢復說道:「即便是我金溪陸氏投獻了皇帝,又能如何呢?」

「江西書院二百三十八家,難不成世侄要一家一家去勸服嗎?」

「世侄不如放下公務,今日只談私交,不論公事。」

陸來宣剛才也在猶豫,但是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繼續之前的決定,不暴力,也不合作。

姚龍嗤笑了一聲,甩了甩袖子說道:「陸山長,好自為之吧。」

姚龍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一個堂堂方伯,到這白鹿洞書院給足了這白鹿洞書院面子,可是陸來宣,依舊是冥頑不靈,依舊是頑固不化。

良言難勸該死鬼,多說無益,姚龍轉身就走。

「世侄…誒…」陸來宣站了起來,但是姚龍已然走出了門外。

姚龍站在白鹿洞書院的門前,用力的吐了一口濁氣,才將心中的煩悶,驅散一些,回頭看了一眼這偌大的白鹿洞書院,知道接來下,便不再如此溫和了。

姚龍剛要前往車駕離開,就看到了一群略微有些稚嫩的面龐,這些孩子有男有女,天上下著雨,這些孩子卻穿著草鞋,帶著一個斗笠。

其中一個六七歲的男孩,連個斗笠都沒有。

他們身上臟臟的,衣服上破破爛爛,帶著一個個的補丁,趴在貫道溪的防水堤,頗有靈氣的眼睛,帶著渴望的神情,愣愣的看著偌大的書院。

那一排的小臉,每一個都是面黃肌瘦,每一個都是骨瘦如柴,每個都滿是靈氣,他們的眼神里充斥著對讀書聲的渴望。

在這個時候,第二組三進出的院子里,走出了十多個一樣年紀的孩子,他們的笑,即便是在陰雨之中,依舊那么的燦爛,他們穿著一身純白色緞面儒袍,身後還有書童抱著書箱,舉著一把傘。

一群瘦弱孩子趴在防水堤上期盼的看著書院,書院中走出一群錦衣孩童帶著書童,笑容滿面。

姚龍就這樣靜靜的站著,面色蒼白的看著這一幕,彷若一只利爪穿堂而過,狠狠的抓住了他的心,用力的攥了一下。

他終於明白了!

為何陛下不肯體面,寧願折了面子,非要調集京軍前來江西!

為何陛下如此的剛強的要推廣農庄法,不允許一絲一毫的質疑!

都是孩子,雲泥之別。

「娘!」一個清脆的喊聲高聲響起,防水提旁的那唯一沒有斗笠的孩童,勐地撐起身子,一只腳踩在了防水堤上,就爬上了防水提,快速的跑向了一個書院門前。

這孩子一邊跑,一邊高聲的喊著:「娘,我是大壯啊!娘!」

一個帶著帷帽,手里提著食盒的女子,被這個叫喊聲嚇的一個激靈,手中的食盒差點掉到地上,那女人厲聲說道:「護院!攔住他。」

「我再跟你說一遍,我不是你娘!」

這女子說完便匆匆走進了院門之內,不再看身後的大壯。

幾個護院嬉笑著摁著這孩子的腦袋,逗弄了一陣,便推了大壯一下,把他推遠了些。

一個護院站了出來蹲到了大壯的面前說道:「你娘攀上高枝了,做了陳先生的小,不認你了,以後別來了。」

「才不是咧!」大壯伸著手抓向了面前的護院,他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哪里是護院的對手?

護院一只手便將大壯給擒住,面目猙獰的喊道:「你居然敢打我?!打死你個王八犢子!」

另外一名護院則是站了出來,拉住了這護院說道:「算了算了,這打出血了,豈不是污了先生們的眼?先生最看不得這個。」

這護院才松開了大壯,惡狠狠的啐了一口說道:「算你好命!滾!」

「走走走!再看到你們一次,就打你們一次!」幾個護院前去驅逐著防水提下的孩子。

姚龍沉默的看著這一幕,孩子被欺負,那個母親已經走進了院子,看都沒看孩子一眼,護院在驅趕著向往知識的孩子。

「書院到底是什么地方?」姚龍撐著傘,愣愣的看著山風陣陣,依舊祥和無比的白鹿洞書院,像是在問自己,也像是在問蒼天。

沒有人可以回答他這個問題。

陛下曾經說過,在苦難之中,還能嚼出甜頭來,品出快樂來,就是萬世不竭的奴才了。

可是若這奴才還學會了欺負別人,那是什么?

畜生都不如!

護院的生活顯然是苦難的,從這些護院面如菜色的臉上就能看出來,他們其實過得也不好。

但是護院們卻能夠理直氣壯的欺負這些孩子,凶神惡煞的欺負別人。

又是誰把他們變成了這樣?

姚龍走上了車架,向著山下而去,走到半山腰的時候,姚龍忽然開口說道:「停。」

那個叫大壯的孩子蜷縮著身子蹲在貫道溪之畔,頭埋在懷里,肩膀不停的聳動著。

聖人曰:吾道一以貫之,此溪故此得名貫道溪。

大壯聽到了腳步聲,而後落在身上的雨,消失不見,一桿大傘遮住了雨幕。

他一抬頭,就看到了姚龍,他略微有些害怕的往後退了退,在他的心里,這些讀書的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但是姚龍卻十分的面善。

「孩子,書院里那真的是你母親嗎?」姚龍慢慢蹲下,也不顧這地面上的積水,打濕了衣服。

大壯大聲的喊道:「是!那就是我娘!」

「那你父親呢?」姚龍繼續問道。

大壯愣愣的說道:「死了,不知道我爹死到哪里了,村里人都說他賭錢賭輸了,死掉了。」

大壯這個年紀,可能還不理解死是一種什么含義。

姚龍了解了大壯的故事。

大壯的父親是青山鎮的農戶,本來家里有二十多畝的良田,就不算是下農了,在大明下農是指田畝不到十畝的農民。

大壯的父親三年前染上了賭,變成了一個賭徒,隨後家里那二十畝地也被賭了出去,而後沒多久,連大壯的母親都被賭了出去。

那時候大壯還太小,沒人要。

大壯的父親在賭坊里出千,被人剁了兩根手指,又沒錢看,也不知道死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