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六章 強龍硬壓地頭蛇(1 / 2)

朱祁玉作為大明皇帝,很少加稅。

因為他知道,擅長轉移支付的勢要豪右們,總是能把所有的加稅,攤派到百姓的頭上。

大明朝廷依靠市舶司抽分、官鋪、官廠等,已經變得富裕了起來。

大明並沒有坊郭戶的十等分,鄉村戶五等分,沒有這種戶籍制度,就沒法收屋稅號銀,但是坐寇們,替大明把這個稅給收了。

而且是按照間架去收錢,每年一次,比大明的春夏兩賦還要嚴格,每年那么多府州縣報災逋蠲免,但是你城里的老百姓,只要沒給坐寇交錢,不給你柴、不給你水,你怎么生活?

「他們收這個錢的名目是什么?難道就是仗著自己人多不成?」於謙看著那幫極其囂張的坐寇。

於謙巡撫地方二十五年,什么場面沒見過?

這場面他真的沒見過。

大明武裝抗稅比較普遍,每年征收春秋二賦的時候,都是一個比較困難的事兒,直到大明恢復了基層建設,有了農庄法,才算是緩解了戶吏與農戶的矛盾。

這幫坐寇就這么堂而皇之的收錢,就不怕被打嗎?

話說得好,總得巧立名目,才能收到錢不是?

興安對這件事知之甚詳,陛下要看什么熱鬧,也不是頭腦一熱就去看的,也是通知了內署,緹騎前來清查隱患,詳細布置,他低聲說道:「於少保,這幫坐寇打的旗號是朝廷要修繕城牆、坊牆、寺廟、書齋等等。」

這無疑是個很好的由頭,但是就廣州府的計省審計可以看出,這些支出都是從留存稅賦中去支出,所以這些屋稅號銀,都是被坐寇給強行收走了,並沒有到朝廷來。

善名歸己,惡名歸上,這也算是大明朝的慣例了,好處他們撈了,罵名皇帝和朝廷一起擔著。

陳懋氣不打一處來的說道:「就沒人管管嗎?」

「這就得問廣州府知府邵光了。」朱祁玉瞥了一眼已經滿頭是汗,偶爾抽搐的抖動一下的邵光了。

邵光聽聞談到了自己,勐地打了個激靈,勐地跪下說道:「臣…無能啊,臣知道一些,就正如之前上奏水夫之事,可…可可…可臣治不了他們啊。」

邵光說話已經開始哆嗦了。

「你要是護著他們這些坐寇,現在你已經人頭落地了。」朱祁玉平靜的說道:「平身吧,等到郡縣安南之後,你就去翰林院做個文林郎吧,你文章寫的還是蠻好的。」

「要是不甘心,就去交趾做個知府事,好好鍛煉一下。」

邵光沒有知情不報,朱祁玉之前就收到過邵光上報水夫之事,他不是對這種現象不了解,可是他沒辦法,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也沒能力處理這些問題。

「謝陛下。」邵光這才站了起來,滿是汗顏的說道。辜負了陛下的信任和期許,實在是罪該萬死。

朱祁玉看著那巡鋪說道:「緹騎走訪,廣州府內外城,七十二坊郭,近百萬之眾,巡鋪坐寇直接點變線、線變面、面成片,覆蓋了整個廣州府城。」

「百姓們怨聲載道,但是又無可奈何,因為這些巡鋪的寇首們,對於普通百姓而言,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什么叫手眼通天?」

「哪個百姓不服氣,要去衙門里告狀,得找訴棍寫狀紙吧,訴棍就去通知這些個巡鋪的坐寇來拿人。」

「即便是碰到了有良心的狀師,寫了狀紙,還沒進衙門呢,就被衙役們舉著一塊寫著回避二字的牌子,給攆了出來。」

「無論哪個坊的聽到了消息,就來衙門領人,回去輕則一頓毒打,重則聯系城中幫派,打斷條腿,給告狀的人,漲漲教訓。」

「要是還鬧騰,手腳一綁,嘴里塞一塊破抹布,腳上綁塊石頭,直接扔河里,死無對證。」

「老百姓他怕啊!他小門小院,哪里斗得過這幫狠茬子呢?」

「對於老百姓而言,他們頭頂上的這片天,不是朕,不是大明朝廷,而是這幫無法無天的坐寇!」

每到一地,緹騎們就會四散而出,主動搜集消息,尤其是事涉民生之事,這么普遍存在的犯罪行為,看一看,聽一聽,問一問,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好大的狗膽!」於謙厲聲說道。

於謙陪著陛下從北京到濟南府、徐州府、南衙、杭州府、松江府、九江府、福州府、泉州府等地,這么長的路走過來,於謙就沒有見過如此囂張的坐寇!

「誰給他們的膽子?是兩廣總督陳汝言?還是廣州府知府邵光?」朱祁玉看著窗外搖頭說道:「都不是啊,就是陳愛卿和邵光為官一方,也要看人臉色做事啊。」

「內城是南海梁氏的地盤,外城是新會陳氏地盤,這城郭草市則是溪鄉潘氏和番禺盧氏。」

「景泰五年的那個進士陳獻章,陳白沙就是出自新會陳氏。不過是旁系中的旁系,直到陳白沙考中了舉人,才進了族譜,等到考中了進士,那直接就進了大宗。」

「廣州府的衙役就超過了兩千人,府堂、經歷司、照摩司、司獄司;吏、戶、禮、兵、刑、工六房;典史、經承、胥吏、書吏、書辦;庫、倉、宣課司、稅科司大使、檢校,這里面大部分都是這四大家的人。」

「邵光這做什么,都被人看在眼里。」

廣州府幾乎所有的事務官,都被這四大家所掌控,那么作為知府,邵光能做什么呢?

他什么都做不了,而且缺少基層斗爭經驗的邵光,面對這種情況,只能上書訴苦了。

若是邵光選擇同流合污,等待邵光的就是鍘刀,朱祁玉可以容忍一定程度因為經驗不足的無能,但是絕對不允許看似無可奈何的藏污納垢。

「下車。」朱祁玉下了車駕,看著那坊門就走了過去。

「企喺度!」

一個帶著些許嘶啞、痞里痞氣、濃重口音的聲音在朱祁玉的身側響起,他們一行人被攔下了。

朱祁玉樂了。

他忽然想起了十年前的一件小事,正統十四年冬,那時候瓦剌剛從京師敗退,正在『秘密』謀劃攻打宣府,踐行成吉思汗的路線,先拿宣府再進攻京畿。

英國公張輔在迤北戰亡,年僅九歲的張懋剛剛當上英國公,英國公府事都被張輔兩個弟弟張輗、張軏兄弟倆掌管。

朱祁玉在京師正准備推行官邸法,他去到了大小時雍坊考察官邸,就看到了英國公府的管家在招攬家人奴仆,他去考察地皮,結果就被管家給攔住了。

現如今,張輗、張軏兩兄弟的墳頭上的草,都已經兩丈高了。

對於年僅九歲的張懋而言,他的父親在迤北戰亡,兩個叔叔欺負哥哥有殘疾,就鳩占鵲巢,張懋從來沒去叔叔的墳頭上上過墳,無人打理,墳頭的草自然長得高了。

「何事?」朱祁玉笑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