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七章 如此二十九載,直到大廈崩塌(1 / 2)

「如果,我說如果,如果說這種遴選人才的制度,遴選出來的人才,因為各種原因,尤其是在大明的禮法中,格外強調的親親之誼,進士們都為自己的宗族而謀利,似乎是必然而且是合理的,大明這種制度,和羅馬的元老院又有什么區別呢?」尼古勞茲在胡濙講完之後,迫不及待的問道。

尼古勞茲沒有等胡濙回答,繼續說道:「大明的皇帝是非常富有智慧的,這一點我並不否認,這位年輕而聰慧的君王,把大明從一灘爛泥中拉了出來,並且用自己的智慧帶領大明更加強盛。」

「但是我看邸報,大明皇帝曾經說過,有了面包牛奶才可以讀書,大概是這個意思,讀書,是一個很費錢的事兒,無論是老師,還是筆墨紙硯,都極為昂貴,那么地方宗族的孩子,比鄉野的孩子在受教育上,會更加容易,我並不是在故意的誇大,而是正在發生。」

「比如,現在的禮部元老姚夔,他的家族是桐廬姚氏,便是擁有半縣的領主。」

「我明白你的擔憂,事實上,大明經歷過一次。」胡濙頗為確切的肯定了尼古勞茲的擔憂,進而繼續說道:「在三十四年前,那時的大明皇帝是太宗文皇帝,彼時大明鼎盛,而後在文皇帝龍馭上賓之後,你說的這些,就真實發生了,我親眼目睹。」

「軍屯衛所和巡檢司被有目的的破壞,軍戶大量流失,又因為大明戶籍缺少流通,這些逃所的軍戶們,只能成為地方宗族們的隱戶。」

「土地被大量的兼並,官田被侵占,勢要豪右、鄉賢縉紳占據了大明最多的生產資料,而後利用土地的強人身依附,將佃戶變為了自己的奴仆,到這一步仍然不滿意,他們將自己的田畝掛靠在了僧道、舉人、進士、各地藩王的名下,逃避正賦。」

「大明本就脆弱的財稅進一步被破壞,鄉賢縉紳假托衙蠹、山匪、流寇、幫派私自設卡抽分,而大明的鈔關一分錢收不到,又因為稅基萎靡,戶部連正賦都收不到,這開海事還被反復阻撓,這好不容易造好了船,還被所謂的民亂給燒得一干二凈。」

「你來到大明的時候,陛下已經設了密州市舶司。你當戶部的明公一直如現在這般威風?以前戶部尚書上朝都是掩著面,因為連折鈔七成的俸,戶部都沒有。」

「而後開始制造民間風力,這種風力包括且不僅限於,衍聖公說江西張,道士氣,鳳陽朱,暴發人家,小家氣;污蔑文皇帝暴戾無度,動不動就殺人全家誅人滿門;污蔑太祖高皇帝更是數不勝數,南衙孝陵,高皇帝的陵寢上有桐園都被一把大火給燒了。」

「要是稽戾王爭點氣還好些,徒嘆奈何。」

胡濙之前從四個方面分析了大明皇帝的權利構成,法理、軍權、財權、基層建設,而後說所有的權利構成的基礎,皇帝陛下本人。

陛下登基前的群魔亂舞,也可以從四個方面、一個基礎去討論,胡濙作為親歷者,那是看的一清二楚,看的明明白白,那些幾乎可以說是幼稚的手段,卻屢屢得手。

「那你在干什么?」尼古勞茲似乎找到了一個可以戳肺管子的點,直接就戳了上去。

胡濙也不惱怒反問道:「羅馬亡國的時候,你又在干什么?」

尼古勞茲剛剛平復的心情,再次開始翻江倒海,大明眼下如日中天,羅馬還在寄希望於五皇子可以閃電歸來,若是大明朝臣在此,一定會嗤笑,好好的,招惹胡濙作甚?自取其辱。

胡濙搖頭自嘲的笑了笑說道:「我一個禮部尚書,這群魔亂舞的時候,能明哲保身就不錯了,還問我在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就是眼下大明這般模樣,我又有什么功勞呢?頂多就是一個《預防與衛生簡易方》罷了。」

眼下大明的國力快速恢復,胡濙作為禮部尚書沒有功勞嗎?若是

這么說,朱祁鈺第一個不答應。

胡濙一本《預防與衛生簡易方》生民無數,胡濙在確立大明朝堂只有一個聲音這件事上,貢獻了能貢獻的一切,這不算是功勞?

尼古勞茲才不信胡濙這個鬼話,他要是真的沒什么功勞,皇帝怎么可能如此優待?

禮法這東西看不到摸不著,但是真實存在。

胡濙是上書房的老師父,他看出來了尼古勞茲還是沒聽的太明白,這個不懂,是因為尼古勞茲不懂大明的政治邏輯,他想了想才說道:「民間有種斗獸棋,青花文字碗,上面畫著象獅虎豹犬狼貓鼠,從大到小,可以大吃小,同類碰,但是這最小的老鼠卻可以吃大象。其實這江山社稷,和這斗獸棋是一樣的。」

「獅虎豹犬狼貓都可以吃老鼠,但唯獨大象不能吃老鼠,老鼠誰都吃不了,唯獨能吃得了大象。」

尼古勞茲不解的問道:「那要是大象吃老鼠呢?」

胡濙靠在椅背上,略微有些出神的說道:「那這棋就不要下了唄,直接把棋盤掀了就是,占據了統治和領導地位的皇權,就是那頭大象,百姓就是老鼠,當皇權無法限制這些肉食者肆意對下朘剝,當皇權跟著肉食者們肆意對下朘剝,當皇權率獸食人之時,那這斗獸棋的規則就被破壞了,就不用下了。」

「如此二十九載,直到大廈崩塌。」

尼古勞茲並沒有玩過斗獸棋,他試探性的問道:「胡尚書會把這些教給五皇子嗎?」

胡濙頗為確信的說道:「五皇子是大明皇嗣,一視同仁。」

胡濙和尼古勞茲又聊了許久,大抵就是在揭對方的傷疤,大明眼下鼎盛,尼古勞茲無論怎么揭,都不如胡濙三言兩語來的痛,最後胡濙完勝,精力略有不濟,便樂呵呵的站起身來,離開了會同館驛。

而此時此刻,康國保民官王越,從嘉峪關進入了大明的四方之地,進入大明之後,王越提在嗓子眼那顆心才落回了肚子里,因為這次回京,王越不僅僅是自己回京述職,王越還帶著阿史那儀和王永貞。

王永貞是康國公王復和國公夫人阿史那儀的孩子,王復判斷,隨著也先的逐漸年老,撒馬爾罕的政治斗爭,將進入白熾化的新階段,這種情況下的政治斗爭,即便是王復也不能保證妻兒的安全,所以讓王越帶著阿史那儀和王永貞一起回京。

大明,就是王復和王越在康國活動的堅實後盾,是王復和王越的老家,那么在尋求庇護的時候,王復自然第一時間想到,讓妻兒回家避難。

「嫂嫂,現在已經到了大明境內了。」王越對著車內的阿史那儀笑著說道。

王永貞鬼頭鬼腦的探出了腦袋,瞪著大大的眼睛,從車窗好奇的看著大明的一切,這里比塞外要繁華數倍,打眼望去,全都是人,陝西行都司已經改名為甘肅布政司,而嘉峪關作為河西走廊溝通內外的關隘,顯得格外的擁擠。

「這便是大明嗎?」阿史那儀看著窗外,驚訝的看著往來的商賈,嘉峪關的繁華,超過了她的預料,撒馬爾罕和嘉峪關相比,都顯得小氣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