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六章 皇權特許,瓜蔓連坐(2 / 2)

冉思娘屬於那種關門上車之人,她已經上了車,那就和車上的人成為了利益共同體,讓別人不上車,就是她願意分享的原因。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夫君要不先去前朝處理政務?」汪皇後松開了朱祁玉的手,袁彬回朝的消息,汪皇後也是知道的,接見袁彬已經耽誤了不少時辰,皇帝陛下還有很多國事要處理,那么多的奏疏,再耽誤功夫,陛下就得熬夜。

朱祁玉離開了後院,回到了聚賢閣御書房繼續處理政務。

太子少師胡濙,端著湯婆子笑容滿面的走進了會同館內,又快到這過年時候,獨在異鄉為異客,這尼古勞茲孤苦伶仃一人在大明,胡濙自然要來看看。闌

「喲,這是誰呀?這又熬過了一個冬天?」尼古勞茲說話依舊一點都不客氣,上來就戳了胡濙年歲的肺管子。

胡濙也不惱怒,笑著說道:「咱倆啊,指不定誰先死呢。」

這話說的,尼古勞茲立刻就感覺到了一陣焦躁,胡濙在嘲諷他明明小二十歲,卻顯得一樣老。

「胡少師饒我一命吧,我不是你的對手。」尼古勞茲想了想,選擇了直接投降,這都多少年了,該認輸就認輸,敗給胡濙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兒,再被戳幾下,怕是真的活不過胡濙了。

胡濙坐在了軟篾藤椅上,隨意的靠在椅背上,笑容滿面的說道:「你先挑起的話頭,你那本亡國使者游記,寫的怎么樣了?」

尼古勞茲放下了鋼筆,頗為疑惑的說道:「我遇到了難題,我不明白,為何中國的皇帝和百姓們,從來沒有想要發動侵略戰爭,滿足自己已有的東西,而且沒有太多的征服心呢?這不只是高道德的劣勢,更像是你們所說的無欲無求一般。」

「就比如這次皇帝的岳丈,在錫蘭,若非那錫蘭女王發動了對大明水師的偷襲,大明並不會拿她怎樣,甚至還要賜下五章袞衣,來幫助她穩定局面,她若是不自己犯傻,決計不可能是如此下場。」闌

「的確如此。」胡濙想了想說道:「這或許是文明的不同吧,退一步海闊天空、禮讓三分、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這不僅僅是儒教,追本朔源,大抵就是這片土地上生活著,天下最為淳朴善良的百姓,這或許是禮的一部分。」

「這不代表大明的百姓就是逆來順受,若是我禮讓與你,你繼續糾纏不休,那便不能怪我不客氣了。」

即便是以胡濙五十年份禮部尚書的功力,依舊無法完美的詮釋大明的種種,但歸根到底,都能從大多數百姓的行為去找到根源。

人民才是歷史的創造者,人民才是國家的主體,忘記了這一點,就是忘記了根本。

尼古勞茲想了想說道:「大明的禮法確實讓人難以理解,但卻是如此令人著迷。我還有一事不解,大明瓜蔓連坐極為殘酷,大明皇帝動輒流放萬眾至永寧寺、至琉球、至爪哇、至舊港,為何負責刑名的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從不糾正,這不應該是勸仁恕的一部分嗎?」

「若是再功利一些,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就不擔心自己出事後,家卷被流放嗎?」

「以康國公王復子嗣為例,劉氏奉天殿哭訴,兩個孩子,不得參加科舉,又不能棄筆從戎,這也做不得,那也做不得,陛下素來對夜不收家卷寬厚有加,這個問題,大明皇帝明明意識到,卻沒有改變呢?」闌

胡濙聽聞便是笑了,點了點桌子說道:「你這就是典型的羅馬貴族元老院的思考方式,你用貴族元老院去思考問題,怎么能看懂大明的律法呢?我大明,自有國情。」

「因為大明掌控了絕大數社會資源的是科層制官僚,而不是世襲罔替的貴族。」

「你能理解嗎?」

尼古勞茲搖了搖頭,他不理解,他認為這是不合理的,無論是從自下而上還是自上而下,這個瓜蔓連坐如此殘酷之法,居然從來沒有人質疑,而且幾乎所有大明人認為理所應當。

胡濙揣著手,靠在椅背上,略顯有些失神的說道:「我更詳細的說,大明的權力是自下而上產生的,這一點是自秦末大澤鄉開始就成為了一種公理,無論是如何去塑造皇帝的神聖,但是改朝換代在這片土地上不斷的上演,這一公理是事實公理,普世規則。羅馬,正是因為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經過了數次興衰更替,依舊認為權力自上而下,最終滅亡。」

「瓜蔓連坐是對肉食者的不公平,但是對於大多數的百姓而言,不執行瓜蔓連坐,是不是一種更大的不公平呢?」

「這世間沒有絕對的公平,那么如何選擇,對於大明而言,並不是一個很難的抉擇。」闌

「時至今日,八辟之法皆由陛下寬宥,陛下不宥,八辟八議,也不過是形同虛設耳。」

胡濙很清楚大明的八辟八議,早就是成為了皇權特許,若是真的八辟八議,漢王朱高煦在靖難之役中,戰功煊赫,漢王府卻被滿門抄斬,甚至連個名單、人數都沒留下。

胡濙繼續說道:「更確切的講,瓜蔓連坐,限制執行者擁有絕對的裁量權力,是對肉食者的一種加罰,這的確是不公平的,但是把罪人家卷定性為無罪不罰,又是指鹿為馬,顛倒黑白。」

「大明多少連坐家卷們,享受了肉食者們不法所得的優握生活,真的不知道不法者在做什么嗎?」

胡濙其實沒說完,皇權是什么?皇權究竟代表了誰?又應該代表誰?這些胡濙沒有說,尼古勞茲自己懂便懂,不懂胡濙也不會告訴尼古勞茲。

尼古勞茲看著胡濙繼續追問道:「那就不能區別看待嗎?」

胡濙挑了挑眉,沒說話,捂著個湯婆子,也不回答,就一直似笑非笑的看著尼古勞茲。闌

尼古勞茲被看了一會兒,就是一陣惱羞成怒,羞憤難當。

他自己想明白了,自己這個提問相當的愚蠢,區別看待的標准是什么?這個標准誰去制定?又由誰去執行?是那些擁有了大量社會資源的勢要豪右。

『區別看待』是一種更大的不公平,不存在理論中那種完美無瑕的模型,那就不如不開這個口子。

這種問題,作為羅馬行省總督和羅馬亡使的尼古勞茲不該提問的。

「是我自己愚蠢了。」對於尼古勞茲而言,承認自己失誤,並非難事,羅馬都亡了,不找到症結所在,羅馬閃電歸來便毫無意義。

胡濙就是不說話,也能戳到尼古勞茲的肺管子,尼古勞茲拿什么跟胡濙斗法。

胡濙坐直了身子說道:「我可能需要你一些幫助,大明最近海貿之日日益繁忙,有些事還請貴國使臣賜教了。」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