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輩子?一被子?(1 / 2)

寡人無疾 祈禱君 5141 字 2023-04-16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的課被塞得滿滿當當的,劉凌總是覺得日子過得飛快,還沒眨幾下眼,又快到了每年宮宴的時候。

這段日子,劉凌總覺得冷宮里每個人都變得很奇怪,對待他越來越嚴厲了,也越來越古怪了。

而變化,好像是從那次飛霜殿各位太妃太嬪聚會之後開始的。

比如說竇太嬪,原本還在溫柔的對他笑,沒一下子就會變了臉sè,板著個臉非常剛硬地和他說話;

張太妃以前喜歡撒嬌似的捏捏他的臉,摸摸他的頭,現在這些小動作也全部都沒有了。

並不是說她不疼他了,而是有時候剛伸手就像是被什么燙了一般又縮回去,就像他是什么臟東西一樣……

太傷人了。

還有nǎi娘,現在也不給他做鮮亮顏sè的衣服了,都是黑的灰的,穿起來像是一只土耗子,灰撲撲的……

唯一態度還不變的,可能只有蕭太妃。

那也是因為蕭太妃本來就很少捏一下他的臉,掐一下他的手這樣的,更不會揉著他的腦袋叫他笑一個什么的。

到底他做錯了什么?

是因為他哪里做的不好嗎?

劉凌不敢問,也不敢傷心,他只能做的更好、更好、更好,努力讓自己更配得上她們的期望……

然後他就累病了。

「你晚上熬夜了?!」

張太妃診完脈整個人臉sè都不好了。

「你還小,這么拼命身體會虧掉的。你看看你,現在掉頭發掉的……」

她捻起枕頭上一小撮細軟的頭發。

「你真想少年禿頭嗎?」

劉凌拼命搖頭。

「是我們太心急了,他還是個孩子,需要睡覺的時間長,我們卻恨不得能在他離開冷宮之前早點把所有東西都教給他……」

薛太妃也在自責。

「從明日開始,每天大課的時間縮短一點……」

「不用,是我這陣子晚上睡不好,不是課太重的原因。」聽到要削減課程,劉凌更擔心各位nǎinǎi失望了,連忙從床上直起身子,「我白天睡一會兒就好了,不用縮減上課的時間。」

「你確定?」

薛太妃看向張太妃。

「他的身體現在有留下什么隱患嗎?」

「劉凌,你別覺得你現在沒有問題,我剛剛為你全身檢查了一遍,你的眼睛已經隱隱有些『短視』的傾向了,長期睡不好,讓你心火上升,哪怕你記性再好,學東西也會忘得快。」

張太妃難得有這么嚴肅的表情:「你夜里也努力讀書,可是燭火昏暗,最傷眼睛。晚上就是給你休息的時間,切莫存著僥幸的心理。」

「哦……」

劉凌有些傷心地垂下頭。

「這幾天好好休息吧,別想太多,到處走走、玩玩。一旦真得了『短視』,眼睛是恢復不過來的,三尺之外都看的模模糊糊,和睜眼瞎也沒什么區別了。」

薛太妃露出久違的溫柔表情,揉了揉他的腦袋。

「像今天這樣突然暈倒太嚇人了,你要撐不住了就要和我們說,不要太勉qiáng啊。來日方長……」

「嗯。」

劉凌的心頭滾熱一片,眼睛里也澀澀的,為頭頂上放著的手有些要流淚的沖動。

「天冷了,出去走動要帶暖一點。已經是臘月了,馬上又要宮宴,在這關口更要凡事小心……」

「好。」

直到所有的太妃們離開,劉凌才把頭整個塞進了被子里,一次哭了個痛快。

雖然不知道她們為什么對待他沒有以前親昵了,但她們疼愛他、關心他的心還是沒有變的。

只要是這樣,就夠了。

因為劉凌突然累暈過去,冷宮里各方太妃太嬪、女官宮人都趕過來對他噓寒問暖了一頓,讓劉凌感受到了過去一般的氛圍,甚至有些不想病好了。

只是他畢竟年紀小,又一直學武,身體qiáng健恢復又快,沒多久就又生龍活虎了,再躺在床上就有些無聊。

太妃們像是被嚇到了,臘月里居然罷了一陣子課,讓他好好休息、玩耍,放松放松,弄的劉凌最後也沒法子,只能自作自受。

閑下來的他只覺得全身都難受,一練武或看書nǎi娘就一副要哭的表情,他只好天天穿著小宦官的衣服往外跑跑,在西宮附近晃悠。

可是他一去宮人們聚集的「窩點」吧,王寧就要嚇個半死,求爺爺告nǎinǎi叫他不要亂跑。現在窩點里來的人多了,也不乏貴妃和皇帝身邊的小宦官,萬一有個認出來的,王寧就洗干凈脖子等著去死吧。

監視的人監視到外面來了,能不死嗎?

眼看著宮宴越來越近,再想到那些神仙說了「半截」的話,劉凌心里直發慌,偏偏此事和什么人都不能說,只能憋在心里。

這一日,又到祭母的時候,劉凌捧了一個小銅盆,揣上一堆紙錢,又去了祭天壇,想要和母親好好敘敘自己這段日子「成長的煩惱」。

誰料等他遮遮掩掩到了祭天壇,一下子卻傻眼了。

祭天壇上已經有了人,還是熟人。

不是神仙們,竟是身後跟著小道童的太玄真人。

「小師叔啊,你確定氣脈在這里?上次不是說看不出嗎?」

太玄真人站在祭天壇的頂部,冬天的寒風吹得他的道袍獵獵作響,胡子都飄到了臉上,全靠用手擼下來保持儀態。

張守靜也沒想到祭天壇這般冷,這般孤寒,抱著手臂掐算了一會兒,肯定地點了點頭:「這里確實是整個宮中氣脈之所在,如今代國國勢大不如前,也和這里被荒廢不無關系……」

「如果重新在這里祭天,再將宮中的重心重新移回中央……」

太玄真人好奇地問起張守靜。

「那是不可能的。」

一聲清亮的童音從祭天壇第二層的台階上傳來。

「誰?」

張守靜手握羅盤,警覺地回頭。

「咦,難道是那個……」

太玄真人心里一激靈,悄聲對身邊的張守靜說:「這聲音就是我上次對你說的,那個在冷宮里待的腦子有些問題的小宦官。」

張守靜了然地點了點頭,看著慢慢出現在祭天壇上的人影。

沒一會兒,那頭頂就變的越來越大,抱著銅盆的劉凌終於站在了祭天壇上,一見到太玄真人就露出由衷的笑容:「真人,這都快半年了,好久不見……」

「小朋友安好啊……」

太玄真人擠出一抹微笑,捋了捋胡子,絕口不提收徒之事。

劉凌跟隨一群厲害的太妃們生活了這么久,自然明白太玄真人現在這般禮貌的客套是為了什么,也識相的不再提起拜師之事,准備先套近乎,打好關系,再徐徐圖之。

張守靜和太玄真人師徒原本半年前就想溜之大吉的,無奈宮中四皇子身體反反復復,秋冬又是喘鳴高發的時候,袁貴妃怎么也不願意他們二人走,劉未也是擔憂著四皇子的身體,竟大有將兩人留在宮中一直到四皇子養好身體的意思了。

可憐兩人興奮入京,原本是想為日漸衰落的泰山宗天師道尋個前程的,結果陷入這么一灘泥沼里,進退不得,也是作孽。可皇帝一聲令下,兩人哪怕為了泰山上幾百弟子也不敢擅動,只能在宮中一日日耗著。

好在夏天因為得了太玄真人的提醒,南方避免了一場洪災,太玄真人的名聲越加穩固,連劉未都恭恭敬敬稱呼一聲「天師」,他們在宮中行走漸漸也無人敢再阻攔,這才有了張守靜繼續尋找「氣脈」尋「仙緣」一事。

「你拎個銅盆做什么?」

張守靜在宮中沒接觸過幾個這么小的孩子,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番。

因為只是個小宦官,他也沒有想開個天眼看看什么的,宦官在代國地位極低,就算以後飛黃騰達……

他也還是個宦官不是!

「今天是我母親的忌日。」

劉凌不怕bào露身份,宮中沒人記得他母親的忌日。

「我在這里給我母親磕幾個頭。」

「在這里?」

張守靜詫異地環顧四周。

「這里是祭天的地方啊!」

「就是因為這里是祭天的地方,我娘才收的到我送來的錢啊。」

劉凌理所當然地擺出銅盆,從懷里掏出紙錢,放入銅盆里。

「這里竟然凋敝到這種地步了嗎?連這么明目張膽的燒紙錢都沒人管……」太玄真人唏噓不已,見劉凌在敲火石,悄悄移動了下腳步,替他將面前吹來的風擋住。

劉凌在銅盆里燒了紙錢,對著西邊恭恭敬敬磕了幾個頭,這才站起身子,露出害羞的神sè:「我祭拜母親在宮中是不允許的,兩位道長能不能不要說出去?」

劉凌本來就長得漂亮,現在紅著臉摸著頭看起來可愛極了,還帶著一絲楚楚可憐的氣質,引得喜歡小孩子的太玄真人微笑著點頭,張守靜心一軟,也點了點頭。

「你剛剛說這里不可能恢復宮中的中心,為什么?難道不是只要把太極殿和含象殿搬過來就行了嗎?」

張守靜好奇的問。

「沒有那么簡單。你們看見那座冷宮了沒有……」

劉凌站在祭天壇上,遙遙指著西面的靜安宮。

「那里面關著許多太妃和太嬪,是宮中的禁地,祭天壇也因此而荒廢。祭天壇不再使用後,宮中在東邊修建了大量的建築,所以這里已經凋敝到無法使用了。離大興土木還沒有多少年,如果現在又要修繕廢棄的內廷,勢必要耗費大量物資,大臣們是不會同意的。」

「你這小宦官,懂得不少啊……」

張守靜嘆為觀止地看向劉凌。

太玄真人也眯了眯眼,眼神如電一般從劉凌身上掃過。

「我也是聽別的人說的……」

劉凌露出羞愧的表情。

張守靜畢竟年紀小,見識不夠,沒想太多,只是嘆服宮中果然是卧虎藏龍之地,就連小小宦官都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太玄真人卻隱隱覺得這小宦官這般年紀就能注意這樣的事情,並且將它記下來,若不是腦子有點毛病,日後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可惜啊,可惜。

「你們在這里是做什么呢?這祭天壇除了天就是地,有什么好看的?」劉凌在冷宮里還沒有見到過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對張守靜很是好奇,想盡辦法多說點話。

張守靜低下頭沒搭理他,太玄真人笑著開口:「這里曾經是高祖遇仙的地方,我們是來找仙緣的。不過大概是我們緣分不夠,也就權當是來見識下這座皇宮里氣脈匯集之處……」

「氣脈匯集之處?」

劉凌將這句話記在心里,抬起頭來很認真地對太玄真人說:「神仙不喜歡凡人知道他們來過,如果神仙知道有人能看見他們,就會讓他們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我勸你們還是不要尋找什么神仙。」

以後神仙要是經常來,難保太玄真人不會碰到。他們是真正的「修仙」之人,見到神仙哪里有不激動的道理?

萬一一頭撞上去,卻被驚訝的神仙給滅的飛灰湮滅……

劉凌覺得太玄真人是難得的有道高人,又一片善心,決定提點一下他。

「呵,呵呵……」

太玄真人不知道該怎么接話,只能干笑。

這小子莫非是又發病了?

「你又不是神仙,你怎么知道神仙不喜歡凡人看見他們?」

一旁默默聽著的張守靜突然出聲反駁。

「我就是知道!我聽見過神仙說話,神仙說不會有人能看到他們,凡是看到的,都要抹殺!」

劉凌不能說的太明白,只能煞有其事地做著讓人難以信服的解釋。

「如果神仙不能讓人看到,那高祖哪里建得起臨仙城?」張守靜斜著眼冷冷地看向劉凌:「肢體不全者甚至不算『全人』,又哪里聽得到神仙說話、見的了神仙!」

「你!」

劉凌氣結。

「我怎么了?我說的本來就是實話!」

張守靜瞪著眼睛嗆著劉凌。

「好了好了,你們這兩個孩子……」

太玄真人一手拉過一個,省的他們吵起來。

「他是小孩子說胡話,你也跟著他胡鬧?」太玄真人先裝模作樣地訓斥了張守靜一聲,又扭頭警告劉凌:

「無論你是真看得見神仙,假看得見神仙,這樣的話都不要到處亂說。這里是皇宮,如果妖言惑眾,恐怕會招來禍端。你可明白?」

「……是。」

劉凌閉了閉眼,總算是死了心。

就連天師道的天師都不能接受……

他何必再說出來自取其辱。

「天這么冷,下次出來多穿點吧。」

張守靜見劉凌被太玄真人說了以後滿臉失望,心中也有些不忍,從懷里摸出一把糖來,遞給劉凌。

「拿去吃。你今年幾歲?」

劉凌自從經脈慢慢修復以後,哪怕寒冬臘月穿一件夾襖也不會覺得冷,沒穿厚衣服出來倒不是冷,而是嫌不方便。

可看在張守靜眼里,那就是窮困潦倒了。

「過完年就九歲了。這是什么?」

劉凌對張守靜露出歡喜的笑容,伸手從張守靜的掌心拿過糖。

出於謹慎,他沒有吃陌生人的東西,而是把糖果放在了自己的袖袋里。

「這是潤喉糖,他老是吼來吼去傷嗓子,我怕他日後變聲變成公鴨嗓,特地給他做的。」

太玄真人笑著解釋。

和小師叔說多少次不要老是吼他,吼壞了嗓子還要他來熬糖,到哪里找他這么好的師侄去!

聽說是潤喉糖,劉凌笑的更歡喜了。

回去讓張太妃看看,如果能知道是什么方子,她也能熬出來!

薛太妃和趙太妃那么費嗓子,吃一點保護嗓子也好啊。

那歡喜笑容實在太過可愛,就像是蹲在陽光下曬太陽的貓突然對自己「喵嗚」了一下,所以不論是太玄真人還是張守靜,都露出了同樣放松的表情。

「你才九歲?那你個子可真不矮,看起來和我差不多高……」張守靜有些羨慕地看了一眼劉凌,好奇地問:「為什么放袖子里,不現在吃?」

「我不愛吃糖,不過有個很照顧我的……長輩喜歡吃這個。」

長輩?

約莫是哪個宦官或宮女吧。

「心地倒是不錯,只可惜你是個宦官,若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我就叫真人把你收為徒弟,送到我們泰山去了……」

張守靜可惜的搖了搖頭。

「是啊,這畢竟是陛下的宮中,不是民間……」

太玄真人連忙表態。

「你讓真人收為徒弟?」

劉凌敏感的察覺到他話語里的不對。

「那個……哈哈,真人很疼我的……哈哈,我在山里很受寵的……」

張守靜趕緊裝傻。

『這太玄真人倒是得道高人,就是這小道童怪怪的……』

劉凌腹誹了一句,重新擠出天真的笑容問他們:「兩位道長,我一直有個問題,只是找不到人請教。請問……」

「你們知不知道瑤姬是什么神仙?」

「瑤姬?那不是神女嘛。」

張守靜很自然地脫口而出。

太玄真人能當神棍當這么久,自然對道家的各種傳說、經典背的滾瓜爛熟,糊弄人絕不出紕漏,聞言也點了點頭。

「瑤姬倒真是神仙。一說上古時期,瑤姬是南方天帝之女,未嫁而死,葬於巫山,遂為巫山之神;還有一說瑤姬是西王母之女,封為『妙用真人』,有天書九卷,專門授予有德有能之君……」

劉凌很難接受那個笑容溫柔的女神是已經死了的人,直接下意識忽略了前面的說法,繼續追問:「專門授予有德有能之君?那她在傳說中,難道經常和帝王接觸嗎?」

「哈哈,你這小子,怎么那么關心一位女神仙?」

太玄真人沒正經地笑了起來,身邊的張守靜見他笑的猥瑣,連忙一戳他手肘的麻xué,太玄真人連忙又重新正起臉sè。

「咳咳,沒錯。相傳瑤姬神女美麗無比,溫柔動人,行走時有環佩鳴響,所到之處皆有異香,當年大禹治水,全靠她傳授『天書』。當年有楚王夢中見到了這位女神,想要向她求歡……咳咳,你懂什么是求歡吧?」

劉凌干脆地搖頭。

「也是,我和個小宦官說這個干嗎……」

太玄真人笑了笑,換了個說法。「總之,曾有個昏庸的帝王想要和瑤姬神女交朋友,結果她以禮自持,凜然難犯,那帝王連上前和她親近都不能,更別說,咳咳……所以才有了『襄王有夢,神女無心』的古話。」

「她只和有德的明君交朋友?如果是有德的明君,她會和他相見,向他傳授『天書』,教他有用的知識?」

劉凌又一次抓住重點,緊盯著太玄真人,臉上全是認真的表情。

「唔,好像這么說也沒錯?」

太玄真人擺了擺拂塵。

「她怎么知道誰才是有德明君呢?難道經常下凡在皇宮里晃悠,看這個皇帝當的好不好嗎?」

劉凌步步緊bī。

「都說神仙能掐會算,如果神仙一開始就知道這個人是不是好皇帝,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幫助他?」

「呃……應該是吧,大禹治水時,還沒當上首領呢……不過,那時候也沒什么皇宮啊……」

「你這小孩,怎么那么多古怪的問題?我們只是道士,又不是神仙。書上有記的我們知道,書上沒記的,只能去問老天了。」

張守靜以為這又是個在哪里聽到神仙傳說,以為隨隨便便就能當神仙的孩子,這種人在山下不知有多少,遂有些不耐煩的出言打斷他們的對話。

「哪本書里有關於瑤姬的記載?」

劉凌忽閃著大眼睛。

「你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