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
「我還能占了你的便宜不成?」劉祁剛才心頭煩亂不覺得,坐了一會兒就覺得這里悶得不行,忍不住搖了搖頭。
「你這里沒冰盆還真是不成,如果實在太熱,干脆求父皇給你換間屋子算了。」
劉凌並不想換什么屋子,這里雖然偏僻又炎熱,但也有偏僻的好處。無論是偷溜出去還是干些什么,都比在其他兩位哥哥眼皮子底下好。
更何況王寧進進出出,依二哥目下無塵的性格,是絕對會受到斥責,甚至生出波瀾來的。
看到劉凌無所謂的態度,劉祁更是恨鐵不成鋼,他從未想過劉凌也對那個位子有興趣,心中就越發覺得這個弟弟從小被壓抑慣了,連為自己爭取一下都不敢,更別說和他一起對抗老大了。
如此一來,原本想要拉攏老三的心思也就淡了幾分,有些話也就沒有再提。
劉凌恭恭敬敬地送了二哥出去,立在門邊,忍不住滿面憂sè。
連二哥都覺得大哥恐怕會得到那個位子,外面人恐怕會想的更多。
***
正如劉凌所料,劉恆是長,又曾是嫡,他本身從未有過什么劣跡,在學問上又有賢名,加之袁貴妃如今正執掌著後宮,自然就成了一些希望借由嫁女飛黃騰達的人家最好的選擇。
即使劉恆不能為太子,成為藩王的王妃,也是件榮耀的事情。
劉未並未對此明確有什么意見,但袁貴妃已經試探著召見一些命婦入宮,見劉未沒有反對,召見次數也越來越多。
人人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一時間,幾家歡喜幾家愁,有些人家得了袁貴妃的召見欣喜若狂,有的見到宮中來人便大驚失sè。
在這種氛圍下,劉恆再怎么想保持平常心,也不可避免的有了一些想法。
偏偏袁貴妃又並非他的生母,有些話,他想說,也無法像是對著親生母親那樣說個明白。
「你說昨夜老大去了哪兒?」
袁貴妃的手突然一抖,為她指甲染著茜草的宮女嚇得連忙跪了下來,連大氣都不敢出。
袁貴妃此時卻顧不得這個了,眼神像是毒蛇一般盯著地上跪著的小錢子。
「你確定?」
「是,殿下昨夜偷偷起身,奴婢跟在後面看到的……」
小錢子神sè誠懇。
「殿下確實是在長慶殿呆了一夜。」
長慶殿,是「自縊」的靜妃,也就是劉恆生母被貶後居住的宮殿。
皇後所在的清寧殿如今已經封住,長慶殿里卻還有些宮人在灑掃維持,離東宮也更近。
「娘娘,殿下去長慶殿而已,您不必這么掛懷。他畢竟快要成親了,去長慶殿禱告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蓉錦見袁貴妃臉sè大變,心中叫了一聲不好,瞪了眼地上狗腿的小錢子,趕忙低聲安撫。
「放pì!他現在是我的兒子!連譜牒都記在我的名下了!」
袁貴妃臉sè鐵青。
「我平日里對他噓寒問暖,又為他的親事辛苦,他不來謝我,向我感恩,居然去了個死人住的地方!」
「娘娘,別忘了孟太醫囑咐過的,您現在不能動氣啊!小心痰症!」蓉錦急的連忙給袁貴妃撫xiōng。
「也許是有什么別的原因呢?您何不將大殿下召來問問!」
「問!叫他來問問,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
袁貴妃年紀越大,脾氣越發喜怒無常,孟太醫給她得了個「xiōng悶」之症,若她趁機修身養性,也許真的對身體大有裨益。偏偏她是個急性子,又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主兒,也只有蓉錦等人在她身邊時時叮囑,才能保證不會因為施針的後遺症一口氣厥過去。
雖說孟太醫之前用了法子讓她能夠順利稱病,但壞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因為她並不能有效的控制自己的情緒。
此時正是下午,東宮里還有課,去的宦官謊稱袁貴妃xiōng悶又發了,嚇得劉恆連課都不上了,告了假就趕了出來。
現在正是為他選妃的時候,要是袁貴妃真病了,他就真變成聾子瞎子了!
等劉恆趕到了蓬萊殿,袁貴妃已經恢復了平靜,腳下跪著低著頭的小錢子。
看到袁貴妃派去伺候他的耳目跪在這里,劉恆心中咯噔一下,擠出笑容說道:「還好母妃無事,孩兒聽說母妃貴體有恙,嚇得連課都沒心思上了……」
這話要是親生母子,自然聽起來親昵無比,偏偏袁貴妃根本沒這個心思,挑了挑眉頭平靜地開口:「昨夜你去了長慶殿?」
劉恆心中大懼,眼神里的厲sè甚至讓跪著的小錢子覺得背後生寒。
「這點小事,小錢子居然讓母妃煩神,真是該死!」他冷哼著望向小錢子,「我不過是去和長慶殿里的nǎi娘說說話而已!」
「哦,真是如此?」
「確實如此。說出來不怕母妃笑話,孩兒從小是nǎi娘帶大的,一直到十歲還和nǎi娘睡在一起,如今到了東宮,不許帶身邊的nǎi娘,有時候還是很掛念她,擔心她留在原來的地方受委屈……」
劉恆也是機變,順勢就是一跪。
「正好趁了這個機會,孩兒向母妃求個恩典,讓孩兒的nǎi娘能tiáo出長慶殿,到母妃身邊伺候,也能讓孩兒偶爾能和她說說話。」
他學著劉凌經常露出的靦腆表情,不自在地笑了笑。
她說的話,袁貴妃自然是一個字都不信的。但她在私下里生氣,當面卻不會因為這種事撕破臉,敲打的夠了,也就順著台階下來,笑著上前攙扶他。
「就這種小事,你之前要是說過,我早就給你辦了。」她用染著茜草的指甲在劉恆的臉上點了點。
「你這孩子啊,就是臉皮淺。雖說你不是從小養在我膝下,但我對待你和親生兒子也沒有什么分別。最近我在相看各家的閨秀,好日後向陛下建言,這個節骨眼上,你就不要讓我再分神了,行嗎?」
劉恆低了低頭。
「謹遵母妃教誨。」
「還有你兩個弟弟那里,也不要太親熱了。我聽說你把我賜下的冰盆給了他們?他們不會領情的,反倒還會認為你惺惺作態。反正都是得不了他們的感激,你又何必熱臉貼冷pì股,自找沒趣?你是老大,該做好兄長的樣子,讓他們服你,而不是用小恩小惠去收買他們,那是最下等的手段。」
袁貴妃的指甲慢慢陷入他的臉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要『狠』一點!」
劉恆身子一震,翕動了下嘴chún,最終只能點了點頭,吐出個「是」。
袁貴妃見他對自己有一種天然的畏懼,心中也是得意,攙著他親熱的坐下,向他介紹最近召進宮中的幾位命婦身份。
「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正經富貴出身,這些女孩的家世人品,還是我費了不少功夫從外面打探來的,也有些是後宮的妃嬪托關系到我這里的……」
她笑著開口:「雖說不能看見這些女孩的長相,但從嫡母的作風個性,也就大概能知道是什么樣的性格做派。」
劉恆還是個少年,自然會對未來的妻子有不少憧憬,等聽到袁貴妃介紹之後,臉上不由得露出猶豫之sè:
「聽起來都像是富貴人家……只是,是不是太……?」
好幾個侯伯都沒在朝中見過,顯然家里連做官的都沒有,家世已經凋敝,也沒有什么可造之才出仕。
說不得都是些紈絝子弟。
還有幾個干脆就是京官之女,品級是連上朝都不夠資格的那種。
就算劉恆再怎么想忍耐住,也沒辦法接受家世這么差的未婚妻。
「你真是笨得很。」袁貴妃嗤笑,「你只想著家世相貌,卻不想著你父皇願不願意把她們賜給你。假如你日後想要登上那個位子,最好還是不要娶什么家世顯赫的人家,你父皇,心頭最忌憚的,便是外戚。」
她好整以暇地玩弄著指甲。
「你倒母妃我為什么得寵,難道真的只靠這張臉?我身後無權無勢,無家無累,這才是你父皇最放心的地方。如果你要不想再進一步,也可以,我這就召見一些國公夫人、一品大員家的主母進來……」
劉恆聽得心花怒放,哪里還敢多嘴,連忙俯下身子行了個謝禮。
「是孩兒眼界不夠,多虧了母妃想的周全!」
「好孩子,我是你母妃,不為你打算,還為誰打算?」袁貴妃笑的得意,「只要你日後記得我的辛苦,好好孝順我,我也就安心了。」
「母妃放心,我一定侍奉您為生母!不,您就是我的生母!」
劉恆忍住xiōng中犯嘔的郁氣,連忙表著決心。
兩人這里母慈子孝,那邊蓉錦快步進來,朗聲通報:「娘娘,西寧侯府和京兆尹府上的李氏都到了,是不是讓大殿下回避一下?」
劉恆看了看袁貴妃,又看了看蓉錦,低頭不語。
袁貴妃見他不想走,笑著說:「屋子里也悶熱,煙波亭那涼快,請兩位夫人去煙波亭吧。恆兒,我招待西寧侯夫人和李夫人,你在那里確實不合適,就在這里等等吧。」
劉恆頓時大喜,連忙稱「是」。
袁貴妃命令宮人給她更了衣,整理了下頭面,浩浩盪盪地帶著一大群宮人,向著蓬萊殿後的煙波亭而去。
袁貴妃一走,卻沒說讓小錢子如何,這小宦官自覺恐怕要不好,嚇得身子直抖,全身都貼在了地上,猶如篩糠一般。
待人都走沒了,劉恆猙獰的笑著,伸出腳狠狠地在他頭上踢了一腳,厲聲罵道:「賤人!你居然想離間我和母妃的情誼?!」
小錢子被劉恆踢得眼前金星直冒,抱著頭滾到了一邊,大聲哀求著:「殿下,不管我的事,是娘娘說你有什么動靜就向她稟報的啊!」
「哼,你倒是稟報了,可惜馬pì拍在了馬腿上,如今母妃把你留下來就是給我泄火的!我不能怪她,難道還不能怪你不成!」
他壓下身子,將手指扣在小錢子的眼睛上,獰笑著恨道:「你去通風報信的時候,有沒有想到今日?你猜猜看,我在這里把你打死了,母妃會不會怪罪我?」
「殿下,求您饒了奴婢啊!」
小錢子身子抖的越發厲害,沒一會兒,劉恆的鼻端就聞到了一股sāo氣。
他忍住心頭的厭惡,繼續威脅著:「下次你還敢告密?」
「不敢了,我不敢了!」
「你給我去光大殿外跪著,回頭我有話問你。」
「是是是,奴婢這就去,這就去!」
小錢子連滾帶爬,面無人sè地爬出了蓬萊殿。
劉恆直起身,看著地上一灘水漬,忍不住喉頭作嘔,「哇啦」一聲吐了出來。
也許是想起剛剛「母慈子孝」的那一幕,他越嘔越是厲害,直把心肝脾肺腎都吐出去才舒服一般吐了半響,這才直起身來,扶著桌案,拭去了眼角滲出來的淚滴。
「再忍忍……」
他低下頭,和自己這樣說著。
「只要再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