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凌喘著粗氣,只覺得喉嚨都要被呼吸進來的風割裂,一直在狂奔的結果便是他的肺部火辣辣的疼痛,還沒有看到綠卿閣的那片竹林,劉凌的雙腿就像是guàn了鉛一般,怎么也邁不出去了。
他抬起腿,想要大力地邁出一步,卻不知怎么被路旁的殘枝絆了一下,一下子栽倒在土里,整個人都無法動彈。
人的力氣是有限的,皇宮何其大,他先是疾奔跨越了半個宮城,又一口氣跑了大半個西宮,是匹馬都還要喘幾下,何況只是個少年?
如今一旦跌倒,怎么也爬不起來。
想到金甲衛一會兒就會趕到,劉凌忿恨地錘了幾下自己的腿,咬牙心想:
「我便是爬,也要爬進去!」
一抬頭,面前竟多了個人影!
難道是金甲衛?!
劉凌已經做好了被金甲衛拎回去的心理准備,卻見面前站著的不是別人,而是薛太妃身前養著的痴人如意。
「如意,你來的太好了,快去告訴綠卿閣的薛太妃和稱心姑姑,宮里面來了歹人,趕快去飛霜殿……不,不要去飛霜殿,趕快從圍牆那邊的缺口出去,先躲在我那含冰殿里再說!」
劉凌一把抓住如意的袖口,快速地吩咐著。
誰知如意的痴勁現在卻犯了,不但沒有掉頭回跑,反倒抓著劉凌的胳膊將他一口氣提了起來。
他自小力氣就大,一直替薛太妃做些力氣活,拽起劉凌也毫不費力,笑呵呵的胡亂給他拍打身上的灰塵:「殿下來找薛娘娘玩?薛娘娘在里面寫字呢,不許人打攪,叫我出來玩兒……你也別進去玩了!」
「你病又犯了?」劉凌知道他一犯糊塗綠卿閣的人就叫他出去散散心,瘋跑到好了再回來,不由得升起一股絕望:「你往飛霜殿玩去?知道飛霜殿怎么走嗎?」
飛霜殿里有大司命,金甲衛應該知道大司命的存在,也許不會打起來。
「什么飛霜殿?我是住在清寧宮的啊。」如意摸了摸臉,奇怪地說:「我哥哥不見了,我去找我哥哥,你看到了嗎?」
「什么哥哥?」
劉凌愣了愣,而後反應過來。
「你是說父皇?」
「對啊,你是殿下,我也是殿下,那你是我什么人?」
如意開始犯渾,抓著劉凌的手不放。
「你肯定是冒充的,走,跟我去見薛娘娘!」
劉凌正要去綠卿閣,腳下又沒力氣,被如意拉著這么一走,不驚反喜,任由被他拉著跑。
可還沒走幾步,身後鐵甲哐當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顯然是明義殿捉拿趙太妃不成的金甲衛們,在冷宮宮人的指引下分兵來了綠卿閣,這鐵甲哐當之聲,便是甲士奔跑時發出的聲音。
「快走,快走!」
劉凌趕緊催促如意。
誰料如意一回頭,居然不拉著劉凌走了,見著金甲衛們露出了身形,竟然瞪大了眼睛,臉上露出喜sè。
「咦?父皇身邊的侍衛們派人來接我了嗎?」
劉凌頓時大感頭痛,使勁扯了如意一下,可如意力氣不比他小,掙扎幾下竟從他手中掙脫了開來,邁開腳步就回頭朝著金甲衛迎去。
邊跑,嘴里還邊喊著:「我在這里!你們速速來接我!」
劉凌回頭看了看如意,再往前看了看綠卿閣,一咬牙深吸了口氣,大步地朝著綠卿閣挪去。
這些金甲衛是來抓趙太妃的,未必會對冷宮里一個瘋子做什么,可如果再不讓薛太妃們離開,說不得也要和明義殿落得一個下場。
父皇下的命令可是殺無赦!
這些金甲衛們一路過來,冷宮里見到的宮人無不紛紛退避,還有嚇得niào了褲子的,可他們找到綠卿閣來,這里的宮人不避反迎,幾位金甲衛自然是極為好奇,偏頭問身邊指引的宮人:「這跑過來的是誰?從哪里冒出來的?」
那幾個冷宮里的宮人在這里熬了幾十年,看了一眼就笑道:「這是薛太妃身邊的內侍如意,是個傻子!」
「薛太妃?」
幾個金甲衛頓了頓。
「就是薛棣薛舍人的?」
「啊,是那個薛家的娘娘。」
那宮人點了點頭。
這些人來綠卿閣是為了搜趙太妃,搜不出也不會真對綠卿閣做什么,眼見著一個傻子奔上前來,當先一人自然是隨便一攔,正准備呵斥,那傻子一開腔,眾人卻嚇在了當場。
原來那傻子喊的是:
「你們是父皇派來接我的嗎?」
劉統領已經領了另一支金甲衛去了飛霜殿,這些人中官職最高的不過是一副將,乍聞這樣的秘聞,嚇得魂飛膽顫。
人人都知道冷宮是禁地,他們之前的金甲衛死了不少,也知道一些秘聞,明白先帝的宮變其實是這些冷宮妃子們做內應才那么順利,所以皇帝登基後認為這些弒君之人不祥,將她們關在了冷宮。
這傻子看起來和皇帝差不多年紀,自然不可能是皇帝的兒子,若稱呼父皇,那父皇只能是先帝。
就在眾人錯愕間,如意已經上前幾步,抱住了一個金甲衛的胳膊,天真無邪地說道:「我很少出來,母後說外面不安全,哥哥也不知道去哪兒了,你們知道父皇和母後在哪兒嗎?哥哥又在哪兒?」
冷宮里竟藏著一位先帝的子嗣!
聽見這段話的人都立刻想起了外面方黨散布的謠言,有些腦袋清楚的,立刻明白了自己遇見的是什么事,臉都嚇白了。
「蔣蔣蔣大哥,他他他說的是什么意思?」
蔣副將面如沉水,一扭頭看見身邊指引道路的宮人也是滿臉震驚,突然「倉嗡」一聲長刀出鞘,手起刀落斬下來那宮人的頭顱。
其他金甲衛還在嘩然,卻見蔣副將沉聲說道:「不管這個傻子是誰,就憑他說的這段話,如果傳出去,我們這些人就不能活了,如同剛剛被我滅口的宮人一般……」
他手中刀上鮮血滴落,甚是猙獰。
可如意見了這種慘態,非但不害怕,還好奇地踢了幾腳掉下來的頭顱,痴痴地笑著拍手:「啊!頭掉下來了!頭掉下來了!明天會不會長出來?」
見到這傻子如此態度,其他金甲衛心中有些發毛。
「大哥,他好像是真有些傻,說不定是亂說的,我們還是走了吧。」不是每個人都敢和蔣副將一樣決斷,有些膽寒地指了指綠卿閣:「我們是來找趙太妃的,不要節外生枝。」
「你們不懂,現在外界都在傳陛下……」他隱晦地壓低了聲音。「如果這時候被人知道冷宮里還有一位先帝的子嗣,不管陛下知不知道,他都沒辦法活。與其那樣,不如我們先動手。」
他看看了看眾人:「這罪責我一個人背了,但今日在場的眾人也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奪嫡爭位之事向來攪進去就是抄家滅族,若讓陛下知道我們見過了此人,聽見了不該聽見的東西……」
蔣副將說的話這般明白,其他人再又不忍或害怕,如今也只能望天的望天,望地的望地,任由蔣副將施為。
這姓蔣的也是狡猾,怕如意見了刀光亂跑,小聲哄騙他說:「殿下說的沒錯,這頭掉了,過幾天還是要長出來的,到時候就有兩個頭了,你想不想看自己再長個頭?」
如意素來喜歡扯斷蚯蚓,拉斷一個是一個,過幾天還有能活的,此時聽到這金甲衛哄他,連忙點頭:「好啊好啊!再多個頭,我就能自己跟自己說話了!你們不知道,在那小黑屋子里無聊極了!」
他如今已有三十多歲的年紀,說話卻像是個無知yòu子,總有幾個金甲衛心生不忍,卻不好多言,只能一言不發,滿臉愁容。
蔣副將一面沖他笑,一面抬起手,將如意的腦袋砍了下來,將頭砍下時,如意還在傻笑,那顱中掉落的各sè肉塊嘩啦啦掉了一地,引的蔣副將也深吸了一口氣。
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真知道怕了。
「你,和你,把這個人和帶路的都埋了,地上的土再埋幾層,找些爛葉子蓋上。」蔣副將擦去身上的血跡。
「原本是來找趙太妃的,現在綠卿閣里的人一個都不能留。」
「什么?」
「蔣頭,還要殺?畢竟是太妃啊!」
「是啊,薛太妃和其他太妃不一樣,薛舍人要知道了……」
「知道了我們也是奉命行事!陛下有令,有阻攔者,殺無赦!」
蔣副將皺著眉頭。
「她們藏了先帝的皇子在冷宮里,萬一他不見了她們鬧起來……」
「可總有人知道,總不能一冷宮里的人全殺了吧。」
有個腦袋清楚地吃驚地叫著。
「現在這人都被我們殺了,做得做,不做也得做!」
蔣副將手按血刀,冷冷地開口。
「不想被陛下找個由頭殺了,留幾個人處理屍首,其他人跟我進去殺人!」
***
劉凌沖進綠卿閣的時候,薛太妃還在寫字,稱心在一旁磨墨。
她已經很久沒見過劉凌了,見到劉凌來了,先是高興,可再見他滿身都是蒼耳綠衣,頭發也沒了一半,忍不住倒吸口氣,脫口而出:「誰造反宮變了嗎?」
「沒,不過也差不多了!」
劉凌苦笑,焦急著說:「此事說來話長,此處不能久留,太妃和稱心姑姑快跟我離開!」
薛太妃也是個經歷過大場面的人,聞言毫不拖泥帶水,丟下筆點了點頭,束起衣袍就領著稱心跟他走。
只是走了幾步,她突然又想起如意:「剛剛如意那孩子出去了……」
「我來的時候遇見了,他在外面,應該沒事。」
劉凌安撫著薛太妃,「父皇的人在冷宮里到處找趙太妃,趙太妃宮里的人說她可能去了飛霜殿或您這里,金甲衛馬上就到。」
薛太妃立刻明白了發生什么,領著劉凌往後面走:「走這邊,這邊有條路通湖邊。」
冷宮里的人都防著這一天,《起居錄》雖然是個好的保命符,可總是有不靈的時候。如果皇帝真惱羞成怒或是完全掌握了局面,她們的末日也就到頭了。
所以冷宮里每個妃子的住處都有逃生之路。
劉凌跟著薛太妃左拐右拐,從廚房拐了出去,稱心走的時候還不忘把暗門拉上,看起來像是沒有人來過的樣子。
所以等金甲衛解決完如意之事,到了綠卿閣時,只留下一個空空如也的屋子,紙上墨汁還未干,可沿著後門出去,卻什么影蹤痕跡都沒有。
蔣副將沒想到里面的人居然會提早離開,略微想了想就明白了過來。
「是殿下來過了!」
「怎么辦?蔣副將?」
「去飛霜殿找劉統領!」
蔣副將咬了咬牙,繼而掃視身後的隊伍。
「都記著,綠卿閣里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里面的人全部跑了,我們一個人的影子都沒有看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