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請君入棋(1 / 2)

李茂走時,說是年節的家祭讓李銳主祭,並不是虛言。

除夕前一天,又是一年一度的祭祖。

李銳穿著黑sè的祭袍,帶著弟弟進了家廟。他在主堂中祭拜祖宗,焚燒祝詞,負責祝禱,一樁一件,絲毫不錯。

他這么多年來,年年跟著叔父家祭,看也看會了。只不過今年的祝詞是他寫的,念祝詞也變成了他而已。

李銳身材頎長,雖然年僅十四歲,可在背面看起來,已經恍若成人。尤其他年紀太輕,為了怕別人覺得他不夠庄重,顧卿特意將他穿的祭服選了黑sè,黑衣金紋,寬袍大袖,小小的男孩,倒真有了點家主的威嚴。

只是一到宣讀祭辭時,那變聲期的嘶啞嗓音還是出賣了他的年齡。

饒是如此,跟在一旁的李銘仰著頭,看著不停祝、祭、斟酒、敬拜,神情異常肅穆的哥哥,心中還是非常羨慕。

有時候差上四歲,真的大為不同。若是他,就算讓他套上祭服,親自主祭,旁人也只會覺得好笑吧?

同樣羨慕的,還有在家廟外,站在一群女眷家人前面的李鈞。

嫡子乃是宗子,可以祭祀家廟,也可以摔盆守靈。而沒有爵位的庶子,只能祭墓,不能祭廟,平日里這些場合,他連捧祭品的資格都沒有。

更別說換上祭服,親自主祭了。

顧卿帶著「吾家有子初長成」的心態,看著李銳誦讀著駢四儷六的祭文,領著弟弟在家廟之中祭拜先人。

李銳和李銘祭完宗祖和五代先人之後出了廟堂,李鈞捧起供品,一個個遞給顧卿、方氏和兩位宗子,然後信國公府眾位主子一起將供品擺上了月台。

顧卿焚香三炷,然後叩拜。

家丁下人都跟在府里主子的後面三跪九叩,這些人都是家生子。李鈞站在家生子之前,女眷之後,他的曾祖父和李銳的曾祖父是兄弟,也有同一個先祖,所以得以在家廟外祭祀。但他畢竟一不是宗主直系,二不是嫡子身份,所站的位置,難免尷尬。

李銳主祭,奠定了他在信國公府中主子里的地位。

李茂之下,就是李銳,然後才是李銘。方氏是後院女眷,管不到前頭。李茂要傳達的,也正是這個信息。

此時方氏正在向家廟里的祖宗影像叩拜,李銳在她前方捧鼎,遠遠看去,倒像是她在叩拜她這侄兒一般。

一想到正是丈夫的決定讓她如此難堪,方氏恨地腸子都要斷了。

如今老爺漸漸和她離心,倒把這個侄子當成兒子一般在養。這李銳既占嫡又占長,若連丈夫都依著他,那爵位還能不能襲給銘兒還是個問題。

以後兒子就只能依靠她了。若李銳真要搶奪他兒子的爵位……

她,她……

她頹然地以頭叩地。

丈夫如果不和她同心,除非她和他同歸於盡,順便再帶累自己的嫡子,不然她一後院婦人,真不能拿前院的男丁怎么辦。

她連他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她是嬸母,又不是嫡母。理論上,李銳成年後,她的媳婦甚至都不用向她行規矩。她在道義上必須將李銳培養成人,可是在禮法上,李銳一旦成家立業,如果不和她親近,或者不孝順與她,只用一句「內外有別」就能解釋。

他是外男,她是內眷,兩人又無任何血緣關系,就算是姨娘也還要避嫌,更何況只是嬸母!

方氏突然感受到了整個世界對她的惡意。

自家祭過後,李銳明顯感到了下人對他態度的不同。

進出都有人迎奉不說,就連外院的管事,也都托了人送了年禮到他院子里來。

他以前覺得自己是信國公府的嫡少爺,下人們見到他請安問好就已經是做到了本分,里里外外吩咐下去,馬上就有人辦事,那就是威風。

可是現在他連話都不用說,下人們就把他要辦的事給辦好了,走在路上也有下人特地繞過來給他請安。他前後一比,才知道原來那些就真的只是「規矩」,和真正的「尊敬」還差的很遠。

只可惜這「尊敬」是叔叔給的,並不他自己掙來的,正如鏡花水月,轉眼就有可能成為泡影。

連家人尚且如此捧高踩低,更何況外面?

如今只有他自己先qiáng起來,才能真正的安身立命。

祭祀祖廟後的第二天,正是除夕。男人們要入宮朝拜皇帝,有誥命的夫人都要進宮朝賀皇後。太後身體不好,已經多年沒有參加內命婦的朝會。

李茂不在京中,信國公內外以顧卿為首,她一大清早就換好了朝服,登上了自己的那輛朱漆馬車,帶著方氏一起進了宮。

因為顧卿去年已經參加過一次,今年又特地為朝會准備了許久,倒是一步差錯都沒有出。

只是方氏的名聲在誥命、官眷的圈子里已經壞了,也就沒有去年那樣許多命婦特意過來打招呼,只是面子上過得去而已。

等進了內苑,她們倒是對著傳說中一力庇護著遺孫,又弄出「射玦」的邱老太君十分熱情。這讓一直呆在持雲院里,什么都不知道的顧卿莫名其妙。

被李銳暗地里yīn了一把的方氏,在眾人的冷遇中勉力讓自己不要失態。她畢竟是一品的國夫人,比她封位低的,心里再怎么鄙夷,見了她也要給她行禮。

這種qiáng裝的鎮定,到最後還是破碎了。

因為皇後單獨留下了邱老太君商談,卻讓她先退下去。

她明明才是信國公府內院主事之人!她那婆婆已經十幾年沒管過事了!現任信國公是她的丈夫,唯一的孩子也是她的兒子!

可她內心再怎么不甘,皇後不悅的眼神一掃過來,她也只能俯身遵旨。皇後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刃,直抵著她的要害,讓她乖乖的後退到門口,方敢轉身出門。

大殿內,張搖光不屑地看了一眼方氏。

在她心中,她所承認的信國公夫人只有兩位,一個是面前的邱老太君,另一個就是李蒙的夫人張靜。

邱老太君不說,這么多年和李老國公相濡以沫,李老國公對她不離不棄,處處敬重,就算是她,心中也羨艷不已。

而張靜出身大家,容貌品性絲毫不遜sè與她,且才華橫溢,jīng通雜學。當年軍中傳出那管著軍中文書的點校郎乃是女扮男裝的消息時,她真是瞠目結舌。

一個女兒家竟有如此大膽,能做到這等地步,她真是羨慕不已。

當時她已和聖上定親,倒是不方便去軍營見張靜。後來無意間見過一次,只覺得這張靜容貌清麗,身材纖長,顧盼間神采飛揚,絕非一般女子。

李將軍班師回朝,替自己的大兒子去張庭燕的府上提親,此事才算平息。許多人還笑話李蒙,說他娶了一個膽大妄為,毫無三綱五常之念的女人。她卻覺得,若李蒙娶了任何女人,她心中都會難受,可娶了張靜,她是心服口服,一點悵然都沒有。

像張靜那樣試圖用女子之身站立於朝堂之上這樣的事情,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做出來的。

後來李茂上奏,說是張靜在湖中落水,她是半點都不信。別說殉夫,若說她拿著刀去把那刺客千刀萬剮了,她才覺得那是張靜能干出來的事。此事本應該徹查,可先皇和聖上的意思是公府已是多事之秋,不可再生漣漪,若牽連太廣,信國公府上要出大禍。

所以此事只能等待李蒙的遺子長成後,再慢慢tiáo查。好在當年口供與證人都在,此事若真要查起來,倒也不是無跡可尋。

如今宮內宮外傳遍了李茂的夫人刻意「捧殺」親侄的傳聞,更是讓她覺得和這女人站在一個屋檐下都顯骯臟。

她雖也玩弄手段,卻從來不殘害孩子。

她就說,李蒙與張靜之子,為何是那般模樣。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