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馬場告急(1 / 2)

李銳的手指已經扣動,安靜的房間里甚至聽得到扣動後機簧滑動的「嗖」的聲音。

他閉上眼睛,迎接即將到來的疼痛和死亡。

嗖啪!

李銳被弩機發出的震動帶的一顫,緊貼心臟的弩機口里發出了「噗」的一聲悶響。機簧造成的力道頂的他的xiōng口生疼。

但只是一點點疼,絕對沒有他想象的錐心之痛。

難道他已經練成了銅皮鐵骨,連弩箭都不怕了?

已經緊閉著眼從容赴死的李銳疑惑地睜開了眼,看了看自己的xiōng口,又看了眼手中的「神機弩」。

他的xiōng口沒有血。弩腔里沒有了箭。

他的箭呢?

張致靠著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剛剛才想起來,為了擔心外甥睡著了會不小心碰到弩機的機簧傷到自己,他在李銳熟睡後就已經把弩腔里的四只弩箭都退下來了。

他當時心神也慌亂,是真的把這件事忘掉了。

見李銳還在震驚地翻來覆去地看自己的弩機,張致冷哼一聲,從袖袋里抖落了幾只弩箭。弩箭掉在地上,被他一把向後踢開,滾動的「嗡嗡」聲傳入了李銳的耳朵,讓他回過神來。

死里逃生,他受到的驚嚇不比張致小。

「不用再看了,你的箭我怕你誤扣了機關,早就退掉了。若你剛才用弩箭對准我,威脅我拿兵符救人,雖然我會氣惱,但還是要贊嘆一聲你的果決和狠辣,可是你卻tiáo轉弩頭,把箭對准自己,只能讓我看不起你!」張致靠近李銳,給了他一個巴掌。

啪!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看你是被邱老太君教養多了,養出了一身女子習氣來!還學著自盡bī迫別人?你怎么不哭哭啼啼抱住我的腿啊?」張致看著被甩了一記耳光,低著頭一言不發的李銳,「好,你既然以死相bī,我就救李茂一把。」

李銳驚喜地抬起頭。

張致看到李銳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一陣氣血翻涌。

「他日你一定會後悔,因為這個世界就是這般殘酷,日後你就會質疑你現在做過的一切。」

他的眼睛看著李銳,又像是通過他看著什么其他的東西。

「可是人在少年時總要做幾件有血性的事,才不枉曾經年輕過一回……」

「只是,無論如何都要牢記,不到最後時刻,不要輕言生死。你今天這般做,我很失望。不管什么時候,自盡都是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直到如今,我一想到你母親,心里還不住的悲痛。你知道親人的自殺帶給旁人的痛苦有多么的刻骨銘心嗎?你大舅的傷痛只比我更深,連為人處事都和以前判若兩人……」

「想想你的祖母,還有你死去的父母……」

李銳慚愧地低下頭。剛剛是意外,他本不是能做出以死相bī這種事的人。只是長久以來面對各種追殺、疲憊、趕路時的壓抑,他的神經已經綳得死緊,在聽到舅舅的「為你好」以後一下子綳斷了,對這個世界都產生了厭惡。

如今他沒有死,再也提不起一絲赴死的念頭了。

他想他這輩子無論遇見了什么樣的難關,想一想今晚扣動弩機機簧的感受,就會再度振作起來吧。

「你若死了,我這里死了一個信國公府的大公子,到時候世人會如何想我?你不如直接殺了我比較快!」

張致忍不住猛揣了李銳一腳,李銳直挺挺地受下來,不敢躲避。

是他逞一時意氣,將自己陷入了「舍生取義」的氛圍之中不可自拔,怪不得舅舅生氣。

他剛才過於剛烈了。

「外甥受教,以後不會再這般做了。」

張致氣也氣過了,怕也怕過了,又聽了李銳陳清利害,實在再也提不起什么折騰的心來。這孩子畢竟是外甥,他那叔父對他再差,血脈親情卻割不斷。李銳甚至要以死相bī,他再這么拖延下去,怕這個孩子第一個恨得就是他,他也承受不起信國公府那位邱老太君的報復。

「兵符和書信都在我這里。你既然要救,就隨我走一趟邊關大營吧。」

靈原縣縣衙內。

終於可以好好洗漱一番的李茂,將自己的全身都浸入浴桶里,發出了愜意的「呼」聲。他的右腿和右手的傷口早就在這次的追殺中又崩裂了開來,但是他卻堅持先洗過澡以後再處理傷口。

因為比手腳的疼痛更難以忍受的,是他十幾天沒有洗過澡的麻癢和尷尬。

他長這么大,還沒有這般臟wū過。

是以當他看到鏡子里的自己,那一頭虯結在頭上的油膩頭發,還有滿面塵灰和泥土,和已經看不出上面的暗紋,只是灰撲撲一片,仿佛從哪個坑里扒出來的羽絨長襖湊在一起的效果時,李茂差點沒暈厥過去。

和汪志明一起進城時,對著那些側目和熱情微笑的老百姓,還友好的拱手回禮。

他一直以為是此地民風甚好……

還是讓他死了吧!

李茂一想到入城時他擺出國公的款兒四處親民的舉動,就有想要暈倒的沖動。他只得轉移注意力,拿起澡豆,細細的擦拭頭發和身體,又吩咐府衙里的差人換了兩次水,終於覺得自己身上一輕,恢復了身為「國公」該有的樣子了。

李茂拿過汪志明為他准備的衣物換上,走出了浴房。只是他的頭發還沒有干,所以不便出內室,只好坐在炭盆旁,一邊取暖一邊烘干頭發。

在家里,每次洗完頭以後都是妻子親自幫他整干再梳起來的,被羯人救了以後,他躺在床上養傷,披頭散發慣了,反正也沒有人說難看,更不會有御史彈劾他衣冠不整。

等到了靈原縣,他倒有點想不起頭發該如何束起來了。

李茂一邊用干布擦拭頭發,一邊思慮這汾州馬場之事該如何解決。

先不提那些不明的軍隊,馬場里若真有這么多匹馬,當務之急是先把馬轉移出來,免得汾州馬場里的人狗急跳牆,把所有的馬給殺了,一匹戰馬都不留給他們。

還有那支軍隊,盧默應該帶人殺了不少,他已經吩咐了其他人去把那些死人的屍體和裝備全部拖回來,到時候細細盤查,是哪里的冬衣哪里的兵器。

他在一年前因為母親的「邱氏扳指」之功而領了主管兵部的武備司以後,已經要求所有出庫的武器和衣物都要在暗處做上記號,不用告知兵士和將領這記號所在。

這原本只是他為了避免吃空餉和邊關私賣武備所留的後手,想不到在這里起了作用。

只要這里面有這兩年新入的武備,就一定會露出馬腳來!

李茂正在想著接下來的布局,門突然被「啪啦」一下推開了。

像這般不敲門就進的,只有……

他抬起頭看去,果然是盧默和蘇魯克。

「李大人,我已經收攏了大部分的羯人,那支軍隊見不能抵擋我們,四處逃散到草原里去了。」盧默看著拿著毛巾,楞乎乎看著他的李茂,「……怎么了,大人?」

「能不能先把門關上再說話?汾州很冷。」

他剛剛沐浴完出來,身上只穿著單薄的夾衣,頭發還是濕的。這兩人就站在門口大開著門戶說話,是真的覺得他和他們一般健壯似牛嗎?

蘇魯克轉身關上了門,不以為然地說道:「李大人,怎么你一回到漢人的地方,就嬌氣起來了啊!在草原躲避追殺的時候,你跟著我們沒衣沒被就睡在馬邊,我看你眉頭都沒有皺上一皺。現在一到了漢人的屋子里,還點了火盆,開了門你還嫌冷。」

「在草原上,那是沒有條件,只得咬牙堅持。我從小沒吃過什么苦,乍回熟悉的地方,一下子就放松了下來,倒讓你們笑話了。」

李茂好脾氣地笑著,「那些人逃到草原里,有辦法抓住嗎?」

「若是他們生火做飯,我們就能追蹤到他們的痕跡。只是現在人手不足,我們借來的壯丁已經回到部族里去了,原本商議好的就是救回您和我的族人們,要想再讓他們干活,就得再掏錢。」盧默看著李茂,有些疑慮地問:

「那筆錢,你們會給的吧?」

他的金豬還抵押在那里呢。還有汪大人,汪大人好像很窮,他把他所有的積蓄都帶出來了,也沒有多少錢。若不是他穿著大楚的官服,又說自己管著一萬多的漢人,怕是什么都借不出來。

「會給的。」李茂肯定地點著頭。

「我會上折向陛下請求支付這筆錢的。若是陛下不允,我就掏了這筆錢。我一條性命,難道還抵不上五百兩金子嗎?漢人也是講究『一諾千金』的,你就放心吧。」

盧默和蘇魯克見李茂的態度不像是敷衍,都高興地露出了笑容。他們是以部落的信譽向東邊的人借的人馬,若是毀約,定金是小,他們就沒辦法在草原立足了。

「你們今日好好休息,明日隨我去汾州馬場。」

李茂想了想,還是只有帶著羯人去馬場他才放心。雖說兵部是按五千匹馬的規格配置的官員和兵丁,可是看那些不明部隊的樣子,說不定馬場里也有藏兵。只憑圍著馬場的幾百官兵,怕是有危險。

李茂等頭發干了,前去汪志明住的後衙主院商議明日之事。起先他還擔心後院有女眷,他去拜訪有所不便,後來一問才知道此地縣令已經把妻兒全部都送走了,不由得在心中暗嘆了一聲。

這縣令,怕是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他對這汪縣令生起了十分的好感,遂放下顧及,連夜拜訪。

他與汪志明二人商議好明日去馬場巡查的事宜,他的御使儀仗在逃跑中丟失了,好在信國公府的印信和兵部上官的印章都還在,可以做為身份的憑證。

只是現在這汾州馬場到底還聽不聽從於這些東西,實在難說。

汪志明也是擔心這點,但汾州馬場一事宜早不宜遲,他也沒有什么好的主意。他幾天前就已經向汾州的指揮使司遞了折子,可是到現在也沒有動靜。

第二天一早,李茂先是去了擺放那些楚軍屍體的地方。

李茂一到義庄,就找了一具血肉沒有那么模糊的屍體,蹲□開始扒起他的衣服。

在一旁等待的羯人和汪志明的眼睛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尤其是汪志明,看著李茂的樣子活像是義庄里那種什么都拿去賣的看屍人一般。

「大人,我們當地的府兵雖然沒有正規軍jīng銳,但武器還是有的,衣甲也齊備,實在是不需要從這些死人身上再剝東西用……」

李茂拉開那死人的衣襟,用手伸進那棉衣的腋下,往袖管里摸,果然找到一行凸出來的字。這是綉上去的,極難模糊。

「誰把這一截袖子割下來……」

他話音剛落,盧默就抽出一刀,將那衣服連帶死者的手臂一起斬了下來。

「我只是要看衣服……罷了。」李茂嘆了口氣,把那手臂抖落,又把袖管翻了過來。

里面綉著「定北軍,六軍」的鮮紅字樣。

他又旋開那屍體邊一把陌刀的把手,那把手里同樣也刻著「定北軍,六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