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前路有燈(1 / 2)

顧卿見過許多熊孩子,這種自我中心型的,她也接觸過不少。

在醫院里得了絕症的孩子,有時候會走向兩種極端,一種是乖巧伶俐聽話到你看見他的背影都會抽泣的那種;還有一種就是缺乏安全感總覺得所有東西都會沒有然而極度自我中心的那種。

顧卿不知道這個孩子的生活環境是什么樣,但是他的這種觀念如果一直不改,只會變得越來越討人嫌,到最後沒有人能接受的地步。

他現在還小,還能原諒,大了以後,這種自我中心的偏執是改不過來的。

所以顧卿馬上板下了臉,「李釗,你為何覺得你哥哥一定會聽你的?」

李銳和李銘互視一眼,激動的雙手握拳。

來了來了,nǎinǎi之怒!!!

「我在家里時,他什么都聽我的啊……」李釗理所當然地說道:「我娘說了,姨娘是我們家的奴婢,她生的兒子就是我們家的奴才,我們家的奴才,就是我的奴才,主子要奴才做什么不是天經地義嗎?」

此話一說,李銳和李銘心里也覺得他說的話沒錯。應該說,這是世人最正常的觀點。嫡母寬厚的人家,妾室和庶子過的可能好一點,但大部分人家,主母都是壓著妾室的,更別說妾室還有個沒有抱到主屋的兒子。

若不把他當奴婢和奴才看,說不定就真的爬到主母頭上去了。

顧卿不想和這孩子說什么「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或者「奴才也是人」這樣的虛話。這里是古代,不是她生活的現代,巨大的鴻溝就如同天塹一般提醒自己,這就是你現在的生活,這就是所有人的想法,你才是不對的。

但是,她就是想改變些什么。

「如果,他不願意做奴才呢?」顧卿看著李釗,認真地說:「若是別人不願意做奴才,不甘心做奴才呢?李釗,這世上有許多人願意當奴才,還有人不得不當奴才,可是還有一部分人,是死都不會低頭的。」

「對於這種人,若你還把他當奴才看,你就會大吃一驚。」

「我不知道你以後能走的多遠,但是就目前來說,你兄長李鈞是你們家走的最遠的一個。一個甘心做奴才的人,是不會走這么遠的。」顧卿又看了一眼李銘和李銳:「對於敢於反抗命運的人,我們要給予他尊重,不管結局如何。」

「你兄長不願意做奴才,所以他現在不是奴才了,你也不能再拿奴才去看他。藐視朝廷官員,是要被懲戒的。」顧卿摸了摸李釗的頭,「他現在不再是你家的奴才了,他是皇帝的臣子,是朝廷即將認命職位的任官。」

「因為他當了官,所以堂祖母家的人都要護著他了嗎?」李釗郁卒地說道:「就和我家一樣,因為我哥哥當了官,我祖母就叫姨娘單獨住一個院子,也不必織布了。」

「你不服氣嗎?」

李釗點了點頭。

「那你就去做比他還大的官。等你做了比他還大的官,你就會知道qiáng要一個不願意當奴才的人去做奴才,會有多么的可笑。」顧卿知道現在說什么大道理李釗都聽不進去,某種觀念要形成不是一天造成的,相對的,要想動搖,也不是一天就能動搖的了的。

「堂祖母並不否認你的話。任何能通過自己的努力當上官的人,都是值得別人尊重的。」

顧卿陪著這孩子坐了一會兒,就要開始忙家中各種家事。李銘和李銳有眼sè的拉著李釗去游他們家的宅子了,李釗被家中的堂親拉著,迷迷糊糊的在各個園子里走,腦子里一直就在想著顧卿的話。

「如果他不願意做奴才呢?如果他不甘心做奴才呢?」

他不願意就能不做嗎?他就是奴才啊!

申時剛過沒多久,門口的家人來報,李鈞已經回來了,正在往西園他們這里在走,李銘和李銳都大喜過望地往他的方向去迎,待回頭一看李釗還站在那里不動,李銘立刻跑回去,拉著他的手就往門口走。

李鈞並不是聖人,他在家中時,有過許多次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時刻,當初他拼命讀書,也是因為想要擺脫這樣的生活,讓嫡母看看,其實他並不在乎什么家業、什么財產的。

而對於這個弟弟,他的感情非常復雜。

李釗很小的時候,也是很可愛的。也會軟軟地叫他「哥哥」,然後叫他做這個做那個,就和現在的李銘一般。但自從他開始能夠理解自己這個「哥哥」代表什么以後,就漸漸從憤怒到鄙夷,再從鄙夷到輕視,若是其他人,這時候就退避三舍了……

可是他退不掉。

因為他越上進,越優秀,就會有所有人告訴李釗

——「你看,你哥哥這么努力,就是為了以後搶你的一切的!「

但他不想因為證明自己不在乎,就自bào自棄。

所以他是一直在各種矛盾的心態間長大的,對於這個弟弟,也只能盡量表現出容忍和退讓的一面,來表示自己其實不想爭任何東西的態度。

聽見嫡母說為了孩子也能考取功名所以送上京,他其實是不太信的。他的嫡母是一個小世族的嫡女,但是戰亂時家破人亡,死的就剩她和她的寡母,家中原本為三個女兒准備的嫁妝和家中的財產,當年都當做陪嫁抬入了他家。

他爹曾經和他說過,他娘嫁進他家來,就是怕家中親戚分了他家的財產,借著當年堂祖李碩的勢,進了他家的。當年堂祖父去提親,卻是因為和她的父親在軍中有舊,怕她孤女被欺,才讓媒人上的門,並不是看重她家的嫁妝。

但是這種事,嫡母是不信的,她已經被要來欺負她家孤兒寡母的那些嘴臉弄的渾身是刺,對爹也一直是熱嘲冷諷。

因為那份身家和出身,所以嫡母在府里,其實是不需要仰仗任何人的,她的嫁妝,可以讓他爹在他面前閉嘴。而她的出身,是可以睥睨所有人的。

只有他和他的娘,是嫡母一生最大的wū點。是讓她無法在妯娌間昂然仰頭的惡因。

在這一點上,他母親確實是有錯的,所以他也就一直忍耐著。

畢竟嫡母只是性格古怪,卻不惡毒,也從來沒有害過他。

只這一點,他就萬分感激。

李鈞跨進西園的垂花門,只見李銳領先,帶著李銘和自己的弟弟李釗過來了。

他扯出一個笑容,喊出聲來:「銳弟,銘弟,……弟弟。」

李釗的臉一下子皺了起來。最後一個喊他是什么意思?是看不起自己嗎?

「恭喜恭喜,我們李家終於也出了個傳臚了,堂祖父和我祖父在天之靈看到了,還不知道有多高興呢!」李銳笑著地李鈞說著。當年他們家發跡走的是武功的路子,他爹雖然才學出眾,但是是直接授官的,可沒有經過考試這一關。

他真的是老李家這么多代第一位科舉出身的子弟。

「僥幸僥幸,這殿試的題目我剛剛做過。」李鈞抓了抓頭。「要多謝齊先生和杜先生,明日我得去送些表禮才對。」

「這些你都不用cào心,爹都已經給你准備好了。東西我讓下人送去你住的院子了,你自己看著送吧。」李釗出聲道:「姨娘叫我帶了兩雙鞋來,我娘說你現在是官老爺,要穿朝靴和皂靴,那鞋不送也罷。我後來偷偷把鞋子帶來了,你要謝謝我。」

哼,到時候官老爺穿粗布鞋,看別人不笑話死你!

李釗這話一說,李銳李銘和李鈞都感意外。因為這孩子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會特別做出這種好心舉動的人。

李鈞立刻就一臉感激地對著弟弟拱了拱手:「多謝弟弟cào心,這真是意外驚喜。」

李釗像個大人那樣點了點頭。「我覺得雖然當官了,但不能就嫌棄以前穿過的鞋子不好了,你說是不是?」

「弟弟所言極是。」

唔,你覺得我說的對,那鞋子要記得穿啊!

李鈞被弟弟的好臉sè哄的受寵若驚,恨不得抬頭看看天上是不是掉了紅雨。李銘跑到李鈞前後左右繞了一圈,嘖嘖稱奇道:

「也看不出你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啊,怎么就得了二甲第一呢?看樣子這科舉不難,等我再讀兩年,我也考去,說不定還能拿個狀元回來讓我爹高興。」

李銘的話一出,幾人皆笑。

李銳和李銘帶著李鈞兄弟二人去看顧卿為李釗准備的院子。院子在西園的南邊,離李鈞住的地方較遠,倒靠著李銘的雲中小築,院子里有兩間主房四間次房,仆房、角房、廚房皆有,就這樣還裝不下李釗帶來的下人,可見李釗帶了多少人來。

李鈞到了李釗的屋子,仔細細細的看過被子、墊褥的厚度,又前前後後看了一遍,沒有什么不妥的,這才放心地說道:「祖母一向愛護小輩,怕是擔心我弟弟年紀小個頭小,這才准備了這張矮床……」

「你才個頭小!」個頭確實不高的李釗氣急敗壞道。

「我nǎinǎi准備矮床才不是這個原因呢!」

媽蛋,我房間是矮床絕對不是這個原因!李銘把頭搖成撥浪鼓。

只有李銳在一旁將臉對著牆壁,不住竊笑。

李鈞不知道為什么自己一句話會讓兩個弟弟都激動成這個樣子,只好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不再多言了。

晚上,李茂沒有回府,顧卿在持雲院的宴飲廳擺了宴席,特地還叫人去錦綉院把方氏請了來。李銘聽說娘要來,飛快地跑到二門外去接。

「你堂嬸懷了身孕,在府里養胎,所以不怎么出來見人。你若有什么瑣事,就直接讓你身邊的丫頭婆子來持雲院報,或者和你堂兄堂弟講。」顧卿笑著說道。

李釗點了點頭。

方氏在幾個丫頭婆子的擁簇下走了進來。李釗一看,這嬸母臉瘦的尖尖的,身材也瘦弱的很,只有那肚皮鼓得大大的挺了出來,連忙奔出來拜見。

生小孩是這么艱難的事情嗎?是不是吃的都給小孩子吃掉了啊!

李釗一下子覺得自己的娘親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李銳、李鈞自過年以後,這還是第一次見方氏,尤其是李銳,在偏院里曾經磕過頭說自己以後再也不認這個嬸嬸了,所以局面更加尷尬。

顧卿看到一家人變成這個樣子,心里也實在是感慨。巫蠱之事之前,李銳對方氏還能維持面子上的客氣。如今方氏弄出巫蠱,後來李銳又知道方氏和他母親的死有關,雖然為了家里的和諧不再計較了,可心里總是有個疙瘩解不開的。

所以此時李銳只把頭扭到其他方向,梗著脖子站在那里,她也能理解。

顧卿招招手,把方氏拉到了她自己身邊坐下,看了看方氏的臉sè和眼睛,不太高興地說道:「晚上又不睡?你得顧惜自己的身子啊!」

「回老太太話,我現在月份大了,晚上起夜多,實在是睡不好。」其實方氏每夜都能見到張靜站在床頭,如今白天里連醒著也漸漸能看到了,她才知道大嫂為所說的「我會一直看著你的」是怎么回事。但她為了自己的兒子,以及肚子里更小的孩子不受罪,一直都qiáng忍著不說,只用起夜多來解釋。

好在她以前也懷過孕,李茂知道半夜不停起夜的是正常情況,不過大部分是最後一個月,問過胡家醫後他說有的孕婦月份小的時候就有這種情況了,李茂才放下心。

顧卿看了看方氏的肚子。

莫非這胎胎位不對,小孩正好壓了膀胱,晚上不停地把娘親的膀胱當球踢?那這方氏也太慘了一點吧?

顧卿伸出手去,摸了摸方氏的肚子。她雖然不是婦產科醫生,但婦產科也是待過的,基本的頭位還是摸的出來的。

方氏和所有小孩都莫名其妙的看著顧卿伸出手來在她肚子上摸來摸去。

咦?胎位是正的啊,頭在下面呢!

難道坐著摸所以摸不准?

「你等會用完飯別走,到我房里去一下。」顧卿見所有人都像看著怪婆婆那樣看著她,連忙訕笑了一下。

「看見要有小孩子出生了比較激動,比較激動,呵呵……」

「我也喜歡摸娘親的肚子,有時候他會踢我呢!」李銘也露出缺了的牙齒喜滋滋地笑著。

見到nǎinǎi對母親沒有表現出什么厭惡的樣子,他也就放心了!

方氏如釋重負地笑了笑,耳邊卻傳來張靜幽幽地聲音。

「你以為老太太是原諒你了?不是的,老太太只是在關心你肚子里的孩子。等你把孩子生下來,老太太會抱走你的孩子,再把你繼續關起來。那時候,你就會知道,你現在以為得到的一切,不過都是假象……」

方氏笑著的臉一僵,扭過頭來看了看。

張靜正站在李銳的身後,帶著嘲笑的表情看著她。

「你做下的孽,總是要還的。」

「你怎么了?」顧卿拍了拍方氏的手。「怎么手這么涼?」

顧卿連忙對身邊的煙雲說道:「去給夫人倒一杯熱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