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系統vs系統(十四)(1 / 2)

午時時分,艷陽高照,一股徹骨的寒意和黑暗吞天噬地而來,將池小池他們徹底籠罩其中。

池小池本不該吃驚,然而事態發展,還是微微超乎了池小池的預料。

按理說,山鬼作為一本小說的初期boss,從科學性和合理性而言,實力設置不會太高,就是讓主角來刷經驗值和聲望值的,之所以有那么多修士淪陷在此,大抵是因為山鬼占據了地利優勢,在時雨山中提前設下了某些對尋常修士來說難以破解的陣法,方能屢戰屢勝。

可直到寒意上身,池小池才驚覺,此山鬼之力精純強悍得過了頭。

他身上若無傳承的千年劍意,只拼修為根基的話,竟根本不是這山鬼的對手。

此行目的既然在探明山鬼的意圖,並救出受困於此的同門修士與無辜百姓,池小池便自行放棄了抵抗,閉上眼睛,任意識被寒意裹挾。

但是,還未等寒氣入體,他的周身便被一股溫潤白芒覆蓋。

一件帶著體溫的寬大袍服在急速降低的氣溫中從背後溫柔合攏上來,把他妥帖地包在懷里,卻很謹慎克制,沒有碰到他的皮膚。

袍服外迅速結起了一層冰霜,而袍服內的溫度,比池小池自己的體溫還高一些,所以顯得格外溫暖。

池小池察覺有些不對,剛要睜開眼睛,一片長袖便凌空一揮,擋在他的眼前。

池小池視線被遮擋,但這黑暗卻來得格外令人安心。

他頓了頓,試探著喚:「……師父?」

文玉京的聲音簡潔又堅定地從耳邊傳來:「在。」

幾人眼前俱是一片昏黑,光芒再起時,他們已置身於一處深逾百丈的小天坑里。

文玉京、池小池安然無恙,葉既明則暗暗調動內丹御寒,因此也只是在眉毛眼睛上掛了些冰霜,實際上並未受凍,至於宴金華,由於平日里憊懶,靈力不足,盡管使盡了渾身解數御寒,依然凍成了三孫子。

待周圍溫度恢復正常,文玉京方才退開一步,單袖一甩,另一手抱劍,四下觀察起來。

根據裸;露出的岩層土質判斷,他們仍在時雨山中,只是被移形換物之法轉移到了這里。

在那寒冷的黑暗降臨時,葉既明本是想護段書絕的,但被文玉京搶先一步,本就氣悶,如今見他安然退開,再刻意找茬,反倒失了氣度。

若是以前的葉既明,眼看自家小魚被人占了便宜,即使不會立時揪住文玉京不依不饒,也要說上三兩句酸話才能出了這口氣。

而死過一回的葉既明,只是將方才纏住段書絕腳腕的蛇尾窸窸窣窣地收回褲管,伸手接住一滴從崖邊落下、即將鑽入段書絕後領的冷水滴,又若無其事轉開身去,不顯聲色,只在心中暗暗記下。

而宴金華緩過神來後,在兩眼一抹黑的情況下,總算利用自己的先知優勢,篤定地揮了揮手:「大家稍安勿躁,莫要妄動。這里有太極陣。」

這次他們走了原著劇情,被山鬼擒獲,丟入了天坑內。

池小池嘗試調運體內靈力,發現未被鎖閉,他的石中劍,文玉京的傘,以及宴金華的佩劍,都沒被收去。

正如宴金華所掌握的訊息,約在距離幾人頭頂三尺處,山鬼埋設下了三迭太極陣。

所謂太極陣,講究借力打力,有以一力化千勁之效。在陣中,精純的靈力被切割成絲流,以八卦陣型運轉不休。

此陣於常人無害,就算碰觸到,也不會傷及性命;至於修道之人,只要不擅動靈力,也不會出大問題。置身此陣中,如果對著空氣嘿的打出一掌,極容易會出現一掌推出後、掌力被陣法化消輪轉、最終狠狠呼上自己後腦勺的尷尬局面。

這八卦陣,就是為了阻止修道之人御劍逃離天坑所設。

至於普通人……

世上可能存在能夠徒手攀登上百丈懸崖的普通人,但絕不多見。

宴金華提供的信息還是很有價值的,但是因為在場諸人,刨除宴金華外,兩個讀過原著,另外一個知道宴金華讀過原著,所以,在他深沉地裝了個逼後,除了葉既明維持著自己的弱質書生人設,往段書絕身側貼了貼,求教什么是太極陣外,其余兩人都是一臉平靜。

大致弄清了眼前狀況後,葉既明好奇道:「你們懂得真多。」

「我們是修道之人,自然對風水五行有些了解。」池小池轉進如風,隨劇情需要快速調整自己的角色。他挑明了三人的身份,簡單告知了葉既明他們此行的來意後,便指向宴金華,道,「這是我師兄宴金華,最是通曉五行之術。」

葉既明點一點頭,轉向他,滿眼欽佩道:「原來是仙人,失敬失敬,小生拜服。」

宴金華被捧得有些飄飄然,只當段書絕是在和葉既明合力抬高自己,替他在文玉京面前長臉。

能在這個穿越者面前被一個主角一個第一配角親口吹捧,圖個一時爽快,想想也不壞。

誰想葉既明話鋒一轉,誠心誠意地發問:「可這著實奇怪了,山鬼捉了我們來,卻不殺不傷,只是囚禁起來,宴仙人,這是為何?」

宴金華僵住了。

……日你媽嗨,書里沒寫。

《鮫人仙君》連載到這里時被噴得不輕,作者砍了大綱,很多鋪設的暗線未及回收,就直接扔在了那里。

山鬼抓人的理由,被簡化成了想要修煉丹精;山鬼與段書絕結交的理由,變成了對段書絕高尚人格和絕對武力的敬服,就連破陣都改用了觀感更爽快的暴力拆遷法。兩大宿敵的牢中會面雖然稍顯兒戲,但後面那場劍斗還是不錯的,甚至直接壓過了山鬼的存在感。

草率是草率了點兒,但不得不說,《鮫人仙君》的確是借靠著這波莽夫操作,挽回了一部分讀者和訂閱。

大家紛紛表示,耍心眼看著多沒意思,別bb直接干才是真男人。

宴金華也是持如此觀點的。

但是,作為讀者,他能對作者指手畫腳;作為故事中的人,他卻沒了能夠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上帝視角,一切情節發展,都必須按照邏輯來。

面對葉既明的提問,他支吾半晌,道:「大概是想養起來慢慢吃吧……跟圈養羊是一個道理。」

葉既明歪歪頭,繼續提出質疑:「可她為何連宴仙人你們的劍都不拿走?」

……何止是劍,連靈力都沒有封掉。

誰會在圈羊的時候,還給羊留一把能挖地道逃跑的鍬?

宴金華有些局促了:「……或許是忘記拿走了?」

葉既明啊了一聲,意味深長道:「那她可當真是粗心大意。」

宴金華咬一咬牙。

他弄明白了,葉既明性情促狹,一口一個「宴仙人」,不過是故意逗弄自己罷了,但他為何偏生要在文玉京面前行刁難之事?

他甚至有些惱那遠在天邊的《鮫人仙君》的作者,為何不把這段故事的邏輯補全,顛三倒四的,弄得自己現在好不狼狽。

宴金華只希望葉既明識些相,不要再問了,見好就收。

很顯然,葉既明並不識相。

他拋出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宴仙人,你既精通陣法,可否帶我們出去?」

……宴金華現在深刻體會到了裝逼裝到整段垮掉的感覺。

一眼識出陣法,卻不會破,這和一眼看出數學題是什么題型,卻除了一個龍飛鳳舞的解之外一個字都憋不出來一樣,毫無卵用。

還是池小池輕咳一聲,適時出來打了圓場:「明兄,莫要為難師兄了。」

葉既明偏頭,在宴金華看不見的地方翻了個白眼。

宴金華訕訕笑了笑,發現也沒人理會他,更覺如芒在背。

現在的他,完全就是他看過那些書中的配角待遇,還是那種不懂裝懂,最後被主角教做人的路人甲,連姓名都不配擁有。

宴金華被憋得不上不下、幾欲吐血時,池小池轉頭問文玉京:「師父,我們能出去嗎?」

文玉京抬頭。

在他眼中,縱橫交錯的太極陣和其間埋設的靈力網,構成了一道道立體模型中的函數方程。

他沉吟片刻,說:「不難。」

聞言,宴金華暗罵:裝什么逼,不就是提前拿了劇本,再拿金手指糊弄人嗎?

可他一時金手指欠費,無法動用主角光環驚艷四座,教他做人,只能被迫閉嘴,暗暗生氣。

池小池可管不著宴金華在想什么。

這種人跟他在第三個世界里遇到的婁思凡同屬一脈,都屬於自我感覺極度良好的。婁思凡酷愛把自己包裝成聖人君子,以受人追捧為樂,宴金華則是死要面子,自命不凡,目標明確,小聰明也多,卻又沉不住氣,比婁思凡還更少了三分能力和七分勤勉。

對於這種人,直接不留情面地踩上幾腳,他就能在腦內展開異常豐富的腦補,自己就能把自己氣個半死。

他對此人腦內自產自銷的垃圾情緒興趣不高,仰頭望著從天坑上方透下的一線日光,若有所思。

061問他:「發現什么了嗎?」

「不多,也不少。」說話間,池小池把手指壓在唇邊,「噓。」

其余人也齊齊噤聲。

他們都是有修為的人,聽力自是不能與凡人相提並論。

他們都聽到,天坑上面有腳步聲傳來。

不多時,一張人臉出現在天坑上方的邊緣處。

那張臉僅僅是一閃,便在坑邊消失,但大家憑借目力都認了出來,那是方才在道旁倒茶款待、並勸他們下山的女子。

葉既明訝然:「喂!」

但倒茶女只是看了他們一眼,便踏著亂石又走遠了。

熟讀《西游記》,對倒茶女身份早就心生懷疑的宴金華立刻給出了斬釘截鐵的結論:「是她!她就是山鬼!」

然而,話音甫落,上面就傳來了倒茶女清澈又無奈的嗓音:「不是說了不叫你再抓人的嗎?」

被秒打臉的宴金華:「……」

上面安靜了一會兒,才有一個女聲弱弱答道:「……沒抓。」

「把人換了地方關起來,不叫沒抓。」倒茶女說,「而且底下關著的是新的人,我半個時辰前才給他們倒過茶喝。」

另一個女聲不說話了。

倒茶女哄她道:「人家是要去趕考的,放了他們吧。」

和她對話的女聲聲音很軟,可邏輯聽起來有些顛三倒四,能聽得出來,她的精神有些問題,口吻:「就,就明日了,再多留一日,時間就到了。」

「可你答應過我不再抓的,是不是?」

坑里諸人正細聽著外面宛如小學女生的課間對話,試圖收集更多信息時,突然集體眼前一黑。

等再睜開眼時,他們被移入了另一個坑。

說話聲遠了點,但依然能聽個大概。

弱弱的女聲聽起來輕松了不少:「我沒有藏人。不信你再看。」

倒茶女嘆一口氣:「……你又把人換地方了?」

對方干脆耍賴了:「沒有。」

倒茶女道:「那答應我,今天不抓人了?」

對方是打定主意耍賴到底了:「沒有就是沒有。走了,我要吃飯,昨天說好要吃豆角的,你備下了嗎?」

二人走遠了,留下被扔在坑里的人面面相覷。

宴金華率先回過神來:「她們走了,我們快些殺出去。」

文玉京卻道:「悄悄救了就是,大張旗鼓,你生怕引不來山鬼?山中諸陣皆為她所設,她要是被打得急了,催動術法,我們打草驚蛇、空手而歸倒是小事,萬一傷了那些被囚的道友,又該如何?」

……宴金華怕的就是打不起來。

如果不打起來,他怎樣漁翁得利?

他故意挑動:「我們有這么多人,難不成怕她一個小小山鬼不成?」

文玉京微微眯眼,素來平和的神情微妙地有了些貓的倨傲之氣:「哦?不如請你去攻打山鬼,我與書絕前去救人,如何?」

如果說這里誰能毫無顧忌地在身份、地位壓上他宴金華一頭,那非文玉京莫屬了。

宴金華登時啞火,心不甘情不願地一拱手:「小師叔,弟子一時意氣用事,思慮不周,請小師叔莫要怪責。」

文玉京收回視線:「知錯就好。」

宴金華口上認錯,心里仍是不服:「可我們就白白縱了這山鬼逃走?她抓人來,無非是圖謀奪眼,或是吸取精氣,此等惡物,我們放了她,就是貽害無窮!」

池小池說:「設陣的不是山鬼。」

宴金華差點被口水嗆到:「……啊?」

葉既明贊同地望了池小池一眼。

文玉京淡淡瞄了宴金華一眼:「你看不出來,此地埋設的八卦陣里沒有鬼氣?」

經此提醒,急吼吼要殺出去求個痛快的宴金華方才意識到,八卦陣里沒有令人厭惡的氣息,反倒是最純粹不過的道門力量。

這下,連他都不知道這脫韁的情節該如何發展下去了:「……怎會?」

山鬼難道不是鬼?

傳說有什么錯謬?

還是……

在宴金華頭腦風暴時,文玉京已將方程解出了個初步的答案,動用靈力,細細調整無數逆沖倒行的靈力波流的運行軌跡,試圖通過修改整個函數圖的運行軌跡,開辟出一個能供一人通過的通道。

池小池與葉既明並肩而坐。

葉既明傳音入秘,笑道:「姓池的,行啊你。沒給我家小魚丟人。」

池小池聳聳肩,他並不把此次出行當做什么了不得的經歷:「帶他出來見個世面而已。」

真正的鮫人仙君,因為目睹世情百態,反倒更懷慈悲之心,見得多了,眼界開闊,被傷的心能好得更快些。

而宴金華也沒閑著。

他的系統把文玉京破解陣法的全過程盡數攝錄下來,做好備案,准備上報。

誰想,文玉京解到最上層的陣法時,又有腳步聲從上面傳來。

那倒茶女再次出現時,池小池站起了身來,靜靜注視著她。

她一字未發,微提裙擺,在崖邊跪下,拜了三拜。

文玉京停下了破解陣法的動作:「姑娘,請起。」

她還是堅持叩完了三次,才站起身來:「我哄她睡下了,才來找你們。我想求你們一件事。」

池小池卻打斷了他:「為了保證我們聽到的是真實的故事,能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倒茶女一怔。

池小池仰頭問:「你叫夙姬,那她叫什么名字?」

在場諸人都愣了,包括上面的女子。

半晌後,她輕輕笑了,用極懷念的腔調道:「程無雲。」

其實,對山鬼夙姬而言,她與神女程無雲的相逢,沒什么波瀾壯闊的情節。

最開始,不過是一個人,遇到了另一個人。

程無雲,一名出身世家、卻自修道學、閑游四方的女修士,因其天賦絕倫,容姿妍麗,見過她的人,相較於「程道長」或「無雲君」,更願稱其為「神女」。

千年前的某日,程無雲路過時雨山,聽聞山上有一山鬼作祟,便登上山來,一探究竟。

當時正值一個星夜,夙姬剛得了一雙好看的眼睛,好看得不該屬於一個內心齷齪的登徒子。

她坐在山中竹林間的一塊石頭上吹竹笛,享受著短暫的視力帶來的快樂。

她看見了程無雲,程無雲也看見了她。

夙姬放下竹笛,呆呆看著她。

她是小地方來的姑娘,沒見過世面,沒讀過書,程無雲青衫仗劍,氣質卓然,她一時間覺得自己真的看到了神仙。

神仙來收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