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1 / 2)

胃不可擋 寒烈 3559 字 2023-04-30

他像是行走在廚房之中的國王,慢條斯理的悠然,卻又井井有條的從容,一切都臣.服在他的腳下,秩序井然。他不費吹灰之力地拿起整扇小牛肋排,用廚房紙吸去表面的血水,在牛肋排表面撒上一點鹽,稍微用手抹開後放在一邊,隨即取過一個雙耳大鑄鐵盤子,往里倒滿粗粒海鹽,鋪滿整個盤底,之後將老白帶來的海鮮用水沖洗一下同樣吸干表面的水分,一股腦將蝦和貝類堆疊在海鹽上,信手切半個檸檬與迷迭香、羅勒一起塞在食材的縫隙里,以粗粒海鹽將所有的海鮮埋起來,拿燒烤用錫紙將整個鑄鐵盤團團包裹,端起來闊步走到灶台跟前,彎腰,徒手塞進其中一個柴火燒得旺旺的灶台里去,起身抬腕看表。

「八分鍾。」

惟希吹一聲響亮的口哨表達自己的敬佩。

廚房側門兩個大嫂捧著拆好了的蟹粉碗進來,聽見口哨聲,圓臉大嫂樂了,「哎呀!原來老板喜歡會吹口哨的姑娘!」

盤發大嫂眨眼睛,「不是隨便哪一個會吹口哨的姑娘都行,村口煙紙店金帶娣也會吹……」

大嫂們心領神會地相視哈哈哈笑起來,不過見惟希並不害羞局促,兩人遂將蟹粉放在條案上,擠眉弄眼地離開廚房,走得老遠了還能聽見她們的笑聲。

衛儻恍似未覺,自去大冷藏櫃里拿出一爿豬前腿,拎起來「啪」一聲放在條案上,惟希聽聲音就知道這爿豬肉分量不輕。只見他將豬腿前後左右細細端詳數秒,便抄過刀具架上的中式片刀,斬件去骨,將其中最好的一塊肉脂均勻的肉皮一面朝下,拎起一點點豬肉,將刀刃斜切進肉與肉皮之間,扯住下面的豬皮,往自己身體方向微拉,刀刃輕易地在肉皮與白色脂肪間前行,不過是一個喘息的工夫,一塊完整的豬皮就取了下來。

衛儻將豬皮放在一旁,「這是好東西,做成皮凍最好吃。」

惟希大力點頭,「我小時,冬天祖母常向肉攤老板索客人棄之不要的豬皮回來,用燒熱的鐵鍋把豬皮表面的豬毛燙去,焯水後切成細細的絲,放兩片生姜進去,熬一鍋濃濃的豬皮湯,整鍋擱在室外半天就變成一鍋皮凍。吃飯的時候切一塊改刀成片,蘸著蒜蓉醬麻油,那味道!」

衛儻聽得微笑連連,他懂得她一字一句里關於味道的回憶的每個微小的細節。他把去了皮的豬肉捧至水斗邊稍微沖洗,以廚房紙將表面的水吸干,重新放在砧板上,取多一把廚刀,先切小塊,隨後左右開弓,手工剁起肉來。

惟希為他絲毫不遜於專業廚師的手法所折服,「你是怎么做到的?」她也下廚,但充其量是家常菜初級廚藝,再復雜一點的,不是不能嘗試,只是一方面嫌麻煩,一方面她一個人開伙倉,懶得弄步驟繁復的菜式。手工剁肉餡更是從沒嘗試過。

衛儻的刀在砧板上剁得「哚哚」有聲,「熟能生巧。」

惟希很好奇以他的年紀和從事的職業,有什么機會熟能生巧,可是又深深覺得自己再問下去或恐有探人隱.私之嫌,遂將吃了一小半的石榴放下,「這是要做獅子頭用的?可需要我幫忙?」

衛儻看一眼她躍躍欲試的面龐,將兩柄廚刀讓給她,「你幫我剁兩下,我去給烤盤轉個方向。」

惟希走過去接過兩把中式廚房刀,猛地覺得手腕一沉,不由得暗暗咋舌。她平時在家用慣西式廚刀,幾乎沒摸過中式片刀,想不到竟然如此之重,真要想將兩把都掄起來刀肉,沒有一點臂力和腕力,還真做不到。不過是衛儻走到灶膛跟前彎腰將鑄鐵盤用通爐灶用的鐵釺勾出來轉一百八十度再推回去的時間,她剁了十幾下,已覺得手臂有點酸。

衛儻從灶台邊返回條案前,站定看著惟希兩秒,伸手穩住她的胳膊,「肩膀和上臂不要動,手肘稍微夾住身體兩側,用小臂帶同手腕,揮刀幅度不要太大,這樣既節省體力,也能很好地使力。」

惟希按照他教的方法,雖然覺得姿勢有點別扭,但果然比剛才省力得多。

衛儻默默看了片刻,覺得她已經掌握了要領,才上前接手,「這里交給我處理,得麻煩你幫我把那筐青菜摘一摘,每顆青菜只留菜心和外面的三片嫩葉。」

惟希鞋跟一磕,「是!保證完成任務!」

chapter 22蟹粉獅子頭2

當晚的晚餐擺在客堂間後頭臨水的檐廊上,連主人家同八位客人,支了兩張八仙桌。眾人仿佛約好一般,將惟希趕到主桌和衛儻與薄邵二人同坐。

「去去去,你們年輕人坐一桌,有共同語言,不要來和我們中年人湊熱鬧!」老白趕小雞似的擺擺手,又一把拽住想要跟過去的兒子,彈眼睛,「你過去軋什么鬧猛?給我老老實實坐在這里吃飯!」

白琨惱怒非常,幾乎想踢了凳子走人,可是卻又想起自己答應了徐惟希吃飯的時候態度要好一點,只能悶悶不樂地將臉一撇。

惟希從善如流,到主桌落座。

衛儻和留下來幫廚的大嫂從廚房上菜的時候,見惟希坐在邵明明下首,背對客堂間的槅扇門,微微側頭,似在傾聽。晚間水面上的風吹過檐廊,帶起她頰邊的短發,她伸出手將調皮的發絲挽至耳後。看得出她的肢體愜意而放松,那點她在蒲良森身邊會覺得不自在的擔心退去,衛儻揚聲說,「開飯了開飯了,讓大家久等了!」

兩位大嫂先後送上涼拌魚皮、糟鹵毛豆和酒香醉蝦等六色涼菜,隨後推上一輛餐車,待餐車推到檐廊,揭開橢圓形大餐罩,瞬間香氣撲鼻而來,餐盤上盛著一只脆皮烤乳豬。

衛儻親自戴了手套,執刀將烤乳豬片成大小厚薄均勻的薄片,趁熱端至桌上。

「特地從廣西運來的巴馬香豬,肉質細嫩,大家嘗嘗看。」衛儻介紹。

「南北朝賈思勰在《齊民要術》中稱烤乳豬『色同琥珀,又類真金,入口則消,壯若凌雪,含漿膏潤,特異凡常,』衛儻你做的這只烤乳豬色香形已具,就看味道如何了。」蒲良森像是沒想到衛儻竟有如此廚藝,他笑著打趣,「我以為你說親自下廚,無非就是做兩道家常菜招待我們。」

「家常菜哪能入得了你的眼?」衛儻微挑濃眉,「我還指望你蒲公子替我這農庄打廣告做宣傳呢!」

說完還待返回廚房,蒲生忙招呼他,「別忙,先坐下來邊吃邊聊,菜可以慢慢上,酒卻是不能不喝的。」

幫廚的阿姨趕他入座,「老板忙了一下午,快歇歇吧,廚房里有我們看著。」

衛儻並不推辭,順勢坐在惟希對面。

惟希早在大家客套時候,已取了筷子,夾一片烤乳豬,不蘸任何調料,送進嘴里,輕輕一咬,唇齒間先是酥脆的「咔嚓」聲,隨後鮮嫩的肉.汁在齒頰內迸開來,酥嫩鮮香,回味無窮。

惟希點點頭,衛儻所言非虛,肉質確實和市面上普通的豬肉不同,細而不柴,肥而不膩,讓人更加期待他做的蟹粉獅子頭了。

席間眾人相談甚歡,老白趁著酒意詩興大發,一邊舉著酒杯,一邊拍著兒子白琨的肩膀,「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兒子你好好讀書,爸爸媽媽攢錢送你出國!」

少年略顯單薄的後背被他拍得「空空」響,略微漲紅了臉,想發脾氣又強忍著。

惟希看見師母在師傅腰側狠狠擰了兩把,「老白你喝多了,快坐下!」

平日里穩重如山的老白晃一晃身,到底還沒醉,順勢坐回八仙椅。

蒲良森聞言先對衛儻一笑,隨後隔著桌子對老白說,「白老師打算送令郎出國求學,哪里用得著您與嫂夫人攢錢這么辛苦?我們公司設有教育獎學金,令郎可以提出申請,符合條件便可獲得,我公司不要求任何的後期回報。」

老白微愣,還沒做出反應,白夫人卻已經雙目如炬直望過來。

「真的?要怎么申請?」

蒲生笑眯眯的,「今天出來聚會,意在吃喝玩樂,談升學太煞風景。嫂夫人要是確實感興趣,不妨假期結束後與令郎來我公司面談,做個詳細的規劃。」又笑吟吟地一指剛送上來每人一盅的蟹粉獅子頭,轉開話題,「這可是衛儻的拿手絕活,平時輕易不肯親自下廚做的,我們今天有口福了。來來來,一定要趁熱品嘗!」

惟希看向衛儻,他朝她點點頭,示意她稍安勿躁,惟希遂安心揭開甜白瓷燉盅蓋,清澈澄黃的湯里一枚嬰兒拳頭大小的獅子頭載沉載浮,碧綠生青的青菜心點綴一旁,揭盅的一剎那誘人的鮮香味道撲鼻而來。取調羹先舀一匙湯品味,清甜鮮美,小火清燉的蟹粉獅子頭咸鮮腴嫩,又絲毫不掩明李贄人對大閘蟹『蟹之鮮而肥,甘而膩,白似玉而黃似金,已造色香味三者至極,更無一物可以上之』的贊美,舌尖上仿佛清新的湖風掠過。

「想不到衛你的廚藝如此之高超,將來的衛夫人真有福氣。」邵明明朝未婚夫眼睛,「我們應該常來吃飯。」

蒲良森寵溺地微笑,「好,沒問題。」

惟希在心里很是附和邵明明的提議,不過也知道自己和衛儻遠沒熟悉到可以常來蹭飯的程度,因而只是舉起手邊的桂花釀,致意衛儻,衛儻笑著舉杯回敬。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不勝酒力的白夫人起身回房間,惟希見師母腳步虛浮,忙上前攙扶。師母靠在她身上,仿佛自語,又似呢喃,「惟希,你師傅在單位的時間比在家多,和你相處的時間比和我多,他更聽你的……他是死腦筋,從來不肯變通。換做平時,我也就隨他去了,可是事關小琨的將來……你勸勸他,這么好的機會,不能錯過。」

惟希轉頭,只能看見師母微醺的側臉,半垂的眼簾遮擋住她的眼瞳,無法窺見她此刻的內心。惟希無聲太息,扶正了半倚半靠的師母,將她送到樓上的客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