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二章 仙人術法(1 / 2)

劍來 烽火戲諸侯 6971 字 2020-08-21

老劍修有些摸不著頭腦了,疑惑道:「隱官大人,這是作甚?」

因為眼前這位玉樹臨風的隱官大人,不知何時悄然掐上乘劍訣,在雙方身邊畫出了一圈金色劍氣,分明是隔絕了小天地,防止對話被旁人偷聽了去。

僅是這一手爐火純青的劍術神通,隱官如果不是仙人,老劍修打死不信。

是隱官暫時不想泄露身份?有這必要嗎?只不過老劍修也不願對一位隱官大人指手畫腳。

陳平安說道:「前輩的好意心領,這樁風波,我自己擺平就是了。」

轉頭看了眼躺地上睡覺的簪花郎,竹篾的境界,紙糊的體魄,不是一般的綉花枕頭,多半又是個靠宗門招牌、祖師名號走江湖的年輕俊彥。

如果打了小的來了老的,等下再跑來個興師問罪的老祖師,對方願意講理,就好好聊,不願意,那就多出三兩拳而已。

若萬一是那飛升境大修士,就與師兄打聲招呼好了,反正距離文廟不遠。

不過不出意外的話,李槐和他身邊那位飛升境扈從,估計很快就會趕到鴛鴦渚。

老劍修聽著那個「前輩」稱呼,渾身不自在,比蒲老王八的一口一個老廢物,更讓老人覺得不得勁,實在別扭。

隱官大人言語太客氣,客氣生疏,那就是見外,沒把他當自己人,這怎么行,眼前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再不能失之交臂了,不然回了家鄉流霞洲,還怎么從蒲王八那邊扳回一城?老劍修這會兒可是回了流霞洲,如何與蒲禾吹牛,都想好了的。

老劍修誤以為是年輕隱官不願自己趟渾水,灑然笑道:「不管這小子叫啥名啥,能來這兒,肯定是有些背景的。隱官只管放心,我只會暗戳戳給上一劍,不會當真一劍砍掉他的腦袋。」

陳平安有些無奈,敢情前輩你一樣不清楚這位簪花客的名字、根腳?

陳平安當然不希望這位與密雲謝氏關系密切的老劍修,莫名其妙就卷入這場風波,沒有必要。

老劍修見那年輕隱官不說話,就覺得自己猜中了對方心思,多半在擔心自己做事沒章法,手法稚嫩,會不小心留下個爛攤子,老人斜瞥一眼地上那個花里胡哨的年輕人,奇了怪哉,真是個越看越欠揍的主兒,老劍修愈發思路清晰,劍心從未如此清澈,將心中盤算與那年輕隱官娓娓道來,「只要被我戳上一劍,劍氣在這小兔崽子的幾處本命竅穴,盤桓不去,今兒再拖延個一時半刻,保管事後仙人難救。我這就趕緊撤出文廟地界,立即趕回流霞洲躲幾年,乘坐渡船離開之前,會找個山上朋友幫忙捎話,就說我早就見這小子不爽了。所以隱官方才出手,哪里是傷人,其實是為救人,尤其那次出腳,是幫忙打消劍氣的吊命之舉。總之保證絕不讓隱官大人沾上半點屎尿屁,咱們是劍修嘛,沒幾筆山上恩怨纏身,出門找朋友喝酒,都不好意思自稱劍修。」

山上四大難纏鬼,劍修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不是沒有理由的,天大地大,劍修在哪里都混得開,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哪怕處處不留爺,身為劍修,那就一人仗劍,足可屹立天地間。

比如寶瓶洲,李摶景就曾一人力壓正陽山數百年,李摶景在世時的那座風雷園,不是宗門勝似宗門。

陳平安少年時所見的劍修劉灞橋,最大印象,除了痴情之外,就是劉灞橋身上的那種昂揚風采。好像天底下除了情關之外,就再沒有難過的關隘。

還有風雪廟魏晉,與北俱蘆洲天君謝實,先後主動問劍兩場,第二場更是瀟灑仗劍,跨洲遠游。

當年在倒懸山春幡齋,第一次召集跨洲渡船管事,扶搖洲謝稚,金甲洲宋聘,流霞洲蒲禾,皚皚洲謝松花,得了避暑行宮的授意,分別現身,與同鄉人面談一番,行事風格如何,無一例外,都很雷厲風行,毫不拖泥帶水。尤其是那蒲禾,不是野修,路數卻比野修還要野,不但直接將「密綴」渡船的一位元嬰管事丟出了宅子,返鄉之後,意猶未盡,還找到了渡船所在雲林秘府的老祖師李訓,身為宗門客卿的劍仙泠然,當然不願與蒲禾問劍一場,礙於職責,本想打圓場,結果司徒積玉得到蒲禾的飛劍傳信,御劍而至,到最後,李訓在自家地盤,明明人多勢眾,都只得與那已經跌境為元嬰的劍修蒲禾道歉了事。

這些,都是劍修作為。

問劍一方,被問劍一方,雙方都覺得是個天經地義的道理。

陳平安是在劍氣長城成為的劍修,甚至在潛意識當中,好像那個劍修身份的陳平安,還一直留在那邊,久久未歸。

直到遇到老劍修於樾之後,陳平安才記起,浩然劍修,尤其是躋身劍仙後,其實很會講道理,只是道理往往都不尋常。

就像於樾今天這樣。不管三七二十一,可以不問對手出身,先砍了再說。

於樾也好,好友蒲禾也罷,無論有什么世俗身份,都要為「劍修」二字靠邊站。

而在陳平安心目中,天下劍修無非分三種,劍氣長城,北俱蘆洲,其他劍修。

如果只說浩然天下的劍修,則只分兩種,去過劍氣長城的,沒有去過的。

陳平安笑著搖頭道:「真不用。」

老劍修沒機會砍人,明顯有些失落,「那我就聽隱官的,算這小崽子燒高香。」

這位跟隨密雲謝氏來此游歷的流霞洲老劍修,名叫於樾,實打實的玉璞境瓶頸,是一位老玉璞。

於樾擁有兩把本命飛劍,分別名為「驚鳥」和「百花」,曾經與一位皚皚洲老仙人廝殺過一場,兩把飛劍齊出,聲勢極大,有那「一鳥飛電抹,百花滿江河」、「劍氣沖而南斗平」的美譽。先前祭出飛劍,不出意外,是那把以風馳電掣著稱兩洲山上的飛劍「驚鳥」。

於樾最近兩百年,擔任皚皚洲密雲謝氏的客卿,還是首席。

在浩然天下,劍修宗門之外,山上宗門仙府,山下王朝豪閥,都以擁有一兩位劍仙供奉、客卿為榮。

尤其是最缺劍仙的皚皚洲,風氣最盛。

劉氏前幾年竭力邀請謝松花擔任客卿,就是最好的例子。皚皚洲劉氏,自然不缺頂尖戰力,供奉一大堆,連止境武夫沛阿香的供奉名次都不高,何況劉聚寶本身修為,就深不見底,是與火龍真人、陳淳安一樣,寥寥無幾能被中土神洲入眼的別洲大修士。

陳平安收起了學自崔東山的那座劍陣。

兩撥釣客,境界都不高,所以陳平安跟老劍修的對話,都未曾聽見,而且兩人身處劍陣之內,所以景象模糊,外人見不真切。

於樾由衷贊嘆道:「隱官這一手劍術,抖摟得真是漂亮,讓人無話可說。」

陳平安都沒好意思接話。

學到了。

一個所謂的無話可說,似乎就是最好的留白。

避暑行宮那邊,對外鄉劍修都有詳略各異的記載。

於樾這位當年還很年輕的老劍修,在劍氣長城檔案上邊,就屬於很粗略的那種。

是上一輩隱官一脈劍仙洛衫的潦草字跡,「流霞洲於樾,金丹境修士,飛劍兩把,花、鳥什么,品秩尚可,戰功忽略不計。」

老劍修於樾除外,對於兩邊的外人而言,這場變故,確實意外。

事出突然,從那一襲青衫毫無征兆地出手傷人,到密雲謝氏客卿的玉璞老劍仙,祭出飛劍救人不成,收回飛劍,再起身言語,不過幾個眨眼功夫,那位出身中土宗門的簪花俊公子,就已經奄奄一息躺在地上,所幸頭頂所簪那朵出自百花福地的梅花,依舊嬌艷,並無半點折損。而於樾不知怎的,好像還與那年輕容貌卻脾氣極差的「高人」聊上了?雖然不知聊了什么,但看那於樾又是抱拳又是笑臉,遇上某位嬉戲人間的山上前輩了?

那個斜卧飲酒喜歡-吟詩的謝氏貴公子,悚然挺身而坐,使勁拍打膝蓋,大聲疾呼道,「突兀而起,仙乎?仙乎!」

修士境界高不高,是一回事,打架好不好看,是另外一回事。術法神通,行雲流水,身姿縹緲,寫意通神,才是真本領。

換一種說法,就是這位出身密雲謝氏的豪閥公孫,喜歡漂亮的出手,好看第一,得有仙家氣度,風流沛然。

比如自家那位首席客卿,劍仙於樾的傾力出劍,就很得人心。

於樾神色尷尬,繼續以心聲與年輕隱官說道:「隱官別理睬這小子,缺心眼不假,心不壞的。」

陳平安笑道:「看得出來。」

畢竟是喜歡打油詩的同道中人。

於樾這邊,主要是三個豪閥姓氏,相對還比較安靜,選擇作壁上觀的意圖比較明顯。

只有邵元王朝的仙霞朱氏,那位不知道與朱枚是什么關系的年輕女子,比較沒心沒肺,依舊沒有選擇心聲言語,直接開口與那謝氏公子笑問道:「看得出什么境界嗎?」

男子笑呵呵道:「看得出不是下五境練氣士。」

女子嫵媚白眼,繼而轉頭望向那位青衫男子,有些好奇,九真仙館那個可憐蟲,好歹是位保命功夫極好的金丹修士,還是觀主嫡傳,心愛弟子,怎么落得跟小雞崽兒差不多下場,任人拿捏?

中土神洲這邊,天才輩出,年輕人一個比一個心比天高。至於山上各家的老祖師,其實不太介意同齡人之間的斗毆,可如果是年齡懸殊,有人仗著歲數積攢出來的境界,老人欺負晚輩,就很犯忌諱了。她怎么看,都覺得那個瞧著年輕、出手狠辣的青衫客,年紀不會小,至於到底幾百歲,就不好猜了。一個能夠與老玉璞於樾「眉來眼去」的家伙,兩三百歲的年輕元嬰劍仙?還是一位五百歲往上走、只是面相年輕的玉璞老劍仙?

荷花城那位能夠緊隨於樾出手相救的年輕修士,尤為神情凝重。

山上隨便趟渾水,其實後患無窮。

早知道對方能夠無視於樾的飛劍「驚鳥」,他方才絕對不會冒失出手。

可是金甲洲荷花城,與中土大雍王朝的九真仙館,世代交好,商貿更是往來頻繁,於情於理,都該出手。

以往雙方是平起平坐的關系,可那金甲洲一役,荷花城雖然艱難保住了山頭不失,但是元氣大傷,損失慘重,以至於自家城主,都不得不打破誓言,首次離開荷花城,跨洲遠游中土,主動找到了那個她原本發誓此生再不相見的涿鹿宋子。

出身眉山劍宗的年輕女子劍修,一手攥住腰間抄手硯,一手掐劍訣,與一眾好友心聲言語道:「是位深藏不露的劍修,方才對方隔絕天地的手筆,極有可能,是謫仙山柳劍仙最拿手的雷池劍陣。先前那一手符籙術法,是此人的障眼法。」

那個肩頭趴著只吐寶小貂的梅花庵仙子,有些花容失色,忍不住顫聲道:「要不要我開啟鏡花水月,免得此人出手無忌,隨便出劍殺人?」

荷花城男子嘆了口氣,「千萬別去火上澆油,我們只能靜觀其變。忘了嗎?劍仙殺人,是最不講究什么規矩忌諱的。」

梅花庵的女修輕聲道:「這是文廟附近,劍仙也不敢隨便殺人吧。」

那男子無奈,只好耐心解釋道:「劍仙飛劍,當然可以一劍斬人頭顱,但是也可以不去追求立竿見影的效果啊,隨便留下幾縷劍氣,隱匿在修士經脈當中,看似輕傷,其實是那斷去修士長生橋的凶狠手段。而且劍氣一旦滲入魂魄當中,只是攪爛些許,即便長生橋沒斷,還談什么修道前程。」

眉山劍宗的那位金丹劍修,點頭道:「確實很像仙人柳洲的劍陣。」

柳洲擅長以飛劍金穗,畫雷池禁地。練氣士身處其中,就會被劍氣天地壓勝。練氣士對上境界相當的劍修,本就已經萬分吃力,再有陣法禁制,此消彼長,更是雪上加霜。

難道這位「年輕」劍仙,與那喜好弈棋的仙人柳洲,師出同門?或是謫仙山某位不太喜歡拋頭露面的老祖師?

果真如此,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眾人諸多細微處的神色變化。

陳平安都一一記下。

很多時候,一個人的眼睛里,臉上的細微處,那些未說之話,反而比開口所說言語,更接近真相。

陳平安瞥了眼遠處一位相貌清癯的老者,好像是流霞洲渝州丘氏的客卿,坐在兩位年輕人旁邊,先前一直在欣賞鴛鴦渚風景,手邊有木盒打開,裝滿了不用樣式的刻刀,沒有垂釣,始終在雕琢玉石,山水薄意的路數。在陳平安以劍氣造就一座金色雷池小天地後,其余修士,無論是術法還是心意,一觸劍氣即潰散,一個個知難而退,只有這位老者能夠觸及雷池劍陣而不退,手腕一擰,刻刀微動,有那抽絲剝繭的跡象,只不過老人在猶有余力的前提下,很快就中途放棄這個「問劍」舉動。

此刻察覺到陳平安的打量視線,老人微微一笑,

以心聲歉意道:「方才破陣舉動,是習慣使然,懇請劍仙不要多心,事後我以這枚即將完工的山水薄意隨形章,作為賠罪。」

陳平安心聲答道:「無功不受祿,先生也無需多想,山水相逢一場,人情薄意輕雕琢,點到即止是佳處。」

行走山上,其實很多時候,都不用退一步,可能只需要有人主動側個身,獨木橋就會變成陽關道。

老人微微訝異,點頭笑道:「不曾想劍仙前輩也是金石行家,幸會,在下林清,師從楊璿。」

陳平安眼睛一亮,立即改變主意,說道:「林先生的那枚隨形章,我就笑納了。」

不曾聽說林清,但是對楊璿這個名字,陳平安卻是如雷貫耳,此人出身老坑福地,喜歡在得意作品上落款一個「璇」字,價值千金。

楊璿之於符籙於玄宗門轄下的那座老坑福地,就像擔任姜氏樣式房掌案的曹家之於雲窟福地。

都屬於相互成就。

營造世家的樣式曹,一代代人,打造出了雲窟福地十八景。楊璿則僅憑一己之力,就幫助老坑福地的幾種獨有玉石,成為浩然天下文房清供的必備之一。

一座山頭的創建,靠開山祖師的修為、境界、人脈。

但是一座宗門的真正底蘊,還要看擁有幾個楊璿、樣式曹這樣的聚寶盆。

自家落魄山,如今就已經有了一個半。

蓮藕福地的狐國之主沛湘,暫時還只能算半個。

至於那「一個」,當然是身負神通的掌律長命了。

陳平安主動說道:「如果有機會的話,希望能夠拜會楊師,厚顏登門,好討要幾件玉山子,以鎮家宅風水。」

因為在倒懸山靈芝齋購買的那本神仙書上,陳平安就曾見識到這位楊璿的記載,當然文字篇幅不多,可是對於一位工匠而言,已經是樁莫大榮譽。

在那部講述浩然天下風土概況的《山海志》上,有句「楊璿刻狐鈕印,項上微紫,無上神品」,讓人神往。書上還以仙家術法拓印有楊璿最出名的一件小型玉山子,有那十八洞天的稱號。

正是楊璿最拿手的薄意雕工,雕刻有一幅溪山行旅圖,天高雲疏,隱士騎驢,挑夫尾隨,山高處又有閣樓掩映青翠間,細看之下,檐下走馬的銘文,都字字纖毫畢現,樓中更有美人憑欄,手持紈扇,扇面繪仕女,仕女對鏡梳妝,鏡中有月,月有廣寒宮,廣寒宮中猶有神女搗練……

層層遞進,別有洞天,可謂窮盡幽微之工。

說實話,只要是楊璿的真品,再高價格,轉手一賣,都是大賺。所以山上修士,缺的不是錢,缺的是與楊璿面對面談買賣的山上門路。

那位即將合道星河、躋身十四境的符籙於仙,號稱一祖山三下宗,轄下有一座上等福地,一座小洞天和兩座中等福地,財源廣進的老坑福地,不過是其中之一。楊璿此人,雖然只是匠人出身,元嬰境界,據說深得於玄器重,誰敢與楊璿強買強賣?一不小心就要符籙吃飽的。

同樣是棋待詔國手,棋力也分強弱手。那么同樣是飛升境,更分強弱。

符籙於仙,龍虎山大天師,火龍真人,都是公認的老飛升,既說年紀大,更說飛升境底蘊的深不見底。

林清聞言,心中極為驚訝,仍是笑著點頭,答應下來。

老人作為渝州丘氏的客卿,立即與那兩位「平生重意氣」的丘氏子弟,以心聲言語提醒道:「神功,玄績,不要輕舉妄動,此人絕非什么悖逆狂徒,說不定是與九真仙館有宿怨之輩,總之我們遠觀即可,切記莫要隨便言語。」

老先生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這位不知真實歲數的劍仙,對我恩師,頗為仰慕,觀其氣度,多半與兩位公子一樣,是華門世族子弟出身,所以完全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口碑平平的九真仙館,與此人交惡。」

於樾與謝家小子問了幾句,破例當了一回耳報神,立即與年輕隱官說道:「地上這家伙,叫李青竹,喜歡吃螃蟹,所以得了個李百蟹的綽號,是九真仙館主人雲杪的嫡傳弟子之一,李青竹修行資質一般,就是會來事,與他師父大概是王八對綠豆,所以深得喜愛,跟親兒子差不多,上梁不正下梁歪。」

陳平安點點頭,笑道:「有數了。」

陳平安輕輕一腳踹在那簪花客的腦袋上,笑道:「醒醒,天還沒黑,別睡了。」

那個打了兩次水漂的年輕人緩緩睜眼醒來,見著了那個神出鬼沒的青衫客,臉色慘白,手腳並用,依舊躺著,後移數步。

委實是這位中土神洲的天之驕子,擔心自己一個起身,就又要躺下,既然如此,不如一直躺著,說不定還可以少遭罪。

呦,還挺會演戲。

陳平安一眼看穿對方袖中的動作,是以獨門秘法搬救兵去了。

假裝沒瞧見,根本不攔著。

因為陳平安想要看一看對方接下來的表情。

一肚子壞水晃盪來晃盪去,歸根結底,得有一顆壞膽撐起那份膽識。

當一顆壞膽給徹底碾碎了,變成滿是苦膽苦水,壞人就會老實很多。

既然已經傳信給傳道恩師,肯定就是萬事大吉了,所以那位簪花郎就坐起身。

李青竹很快就恢復了神色,風采依舊,猶有閑情逸致,扶了扶發髻所簪那枝梅花,

理了理衣襟,受傷不輕,處處氣府靈氣亂如麻,光是養傷、調理,恐怕就要耗錢又費力,沒有三兩年,根本別想痊愈,眼前這廝,真是可恨至極!

男子仍是微笑道:「今日受辱,必有厚報。」

陳平安伸出手,笑眯眯道:「拿來。」

那位來自九真仙館的館主嫡傳,有些疑惑不解。

陳平安笑道:「談錢傷感情,咱倆可沒啥交情可傷的,趕緊把錢拿來啊。識趣掏出買路財,很多時候就是買命錢。」

那人眼神炙熱,大笑道:「買命錢?!那你知不知道我師父,如今就在鴛鴦渚!我怕你有命拿,沒命花。」

他膽氣十足,緩緩起身後,一只手拍了拍身上塵土,伸出另外那只手,「拿來。輪到你了。」

陳平安笑道:「簪花沒什么,頭戴梅花,就有些不妥了,容易走霉運。」

李青竹微笑道:「很好,這話說得有學問了,我一定幫你與那位花神娘娘捎話。」

陳平安點點頭,「看來還是沒長記性,管不住嘴。記得說到做到,事後去跟那位命主花神轉述這句話。」

李青竹這會兒真是天王老子來了都不怕,自己本就占理,說破天去也是這個家伙肆意傷人。

山上論心不論跡?

你以為自己是誰?

禮聖嗎?!

不過是一個顧清崧眼中的小娃兒,真有本事,你怎么不去與火龍真人套近乎?不去與那大劍仙左右稱兄道弟?!

李青竹轉頭看了眼那紅衣女子,再收回視線,咧嘴一笑。

怎的,老子又看了一眼,有本事再來啊?這會兒,鴛鴦渚那邊定然有不少高人都在關注此地,求你繼續在眾目睽睽之下行凶。

陳平安以心聲與之笑道:「你知不知道,雲杪在鴛鴦渚岸邊,在等著我再次出手,他才會現身此地?所以只要我站著不動,陪著你閑聊下去,你就只能一直杵在這里,丟人現眼?你說你現在說任何話,做任何事,意義何在?」

「你再好好想一想,就算等下雲杪幫你找回了場子,又怎樣?李百蟹在鴛鴦渚的橫行走江一事,還不一樣是樁值得大書特書的山水奇談?等到文廟山水邸報解禁,會不會傳遍中土神洲?我看會。」

「還有,青竹兄你有沒有發現,你愛慕的那位眉山劍宗女劍修,從今天起,與你算是愈行愈遠了?甚至連原先愛慕你的那位梅花庵仙子,這會兒看你的眼神,都變味了?又或者,你那師父雲杪,以後回了九真仙館,每次瞧見你這位得意弟子,都會難免記起鴛鴦渚打水漂的美景?」

李青竹臉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