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五章 酒中又過風波(2 / 2)

劍來 烽火戲諸侯 7848 字 2020-08-30

這小子可以啊,是個當真會說話的年輕人,還有禮貌。

也懶得問那小子的師兄到底是誰,這類溢美之詞,吹噓之語,書里書外,這輩子何曾聽得、見得少了?

陳平安笑問道:「能不能與酈老先生問些書上事?」

老人擺擺手,「還是別了,我是躲清靜來了,案牘之勞最耗心神嘛。」

陳平安便點點頭,不再言語,重新側過身,取出一壺酒,繼續留心起鴛鴦渚那邊的事情。雖然一分為三,但是心神相通,所見所聞,都無所礙。

老人瞥了眼喝酒的年輕人,越看越奇怪,疑惑道:「年輕人,去過夜航船?」

陳平安轉過身,點點頭,「酈老先生為何有此問?」

老人笑道:「登船容易下船難,你是劍修?」

陳平安還是點頭。

老人突然瞪大眼睛,嗆了一口煙,咳嗽不已,然後神色古怪,問道:「聽沒聽過破字令?」

陳平安答道:「詞牌名,聽說過。」

老人拿煙桿敲了敲台階,哭笑不得,「不是說這個,而是說憑借儒家修行的破字令,打破夜航船的山水文字牢籠。那條夜航船,都是學問,學問根本,還是文字。所以最怕這個。」

陳平安尷尬道:「晚輩不曾修行儒家術法。」

不過心中有了計較,回頭就與先生問一問破字令的事情。

老人見那年輕人言語不似作偽,愈發疑惑,一個都不算儒家弟子的劍修,怎么能夠讓禮聖專門與自己言語一句?!

老人恍然,曉得了,是那劍氣長城的年輕隱官?

再一想,那這小子的師兄,豈不是那左右?總之不太可能是那頭綉虎,這個王八蛋,對那《山海圖疏》挑刺極多,是公認的。

臨了,罵了人,還來了句,其它書籍,值得崔瀺如此翻閱、批注嗎?

老人只當沒認出這位隱官的身份。

陳平安站起身,作揖告辭。要先去趟泮水縣城,再走一趟鰲頭山。

————

文廟議事。

門口的經生熹平突然開口說道:「芸編書院,蘭台書院,瑚璉書院,春蒐書院,桐歷書院,五位山長,即刻起,不再擔任書院山長,君子身份,一並從文廟剔除。」

滿堂愕然。落針可聞。

五位書院山長,其中三位,都是各自書院的老山長,在山長這個位置上治學、傳道多年,桃李成蹊,各自門生,遍及一洲山河,其中一位副山長順勢升任山長,最後一位是學宮正人君子轉遷、升任的的春蒐書院山長。

桐歷書院山長緩緩起身,先與那位經生熹平作揖行禮,然後朗聲問道:「為何?!」

元雱抬起頭,神色凝重。

五位莫名其妙就丟掉位置的書院山長,文廟各脈皆有,禮聖一脈,亞聖一脈,還有其中兩位文廟正、副教主的門生。

火龍真人也是吃驚不小,問道:「於老兒,咋回事?」

於玄搖頭道:「我跟文廟又不熟,這些文廟家事,哪里曉得個咋回事。」

那位書院山長沒有氣急敗壞,只是重復道:「為何?!」

好像丟了個山長位置,依舊可以不悲不喜,就只是想要一個浩然正大的緣由。

熹平神色淡然道:「是禮聖的意思。」

那人慘然一笑,不再言語。正了正衣襟,向那幾幅聖人掛像,作了一揖。

然後就打算離開文廟,不再議事。不再是書院山長,連那君子身份都一並剝奪,還議什么事?以後還讀什么書,做什么學問,寄情山水好了。

陸芝好奇問道:「為何?」

左右說道:「亞聖的學問宗旨,除了人性本善,還有四心學說,分別是那惻隱,羞惡,恭敬,是非。儒家很重視此事,這幾個山長,讀書讀歪了心思,只是平時藏得深。書齋治學,傳道解惑,本事都不差。應該是先前一線之上,看到了那些劍氣長城的無事牌,這幾位讀書人,很不以為然。」

陸芝轉頭望向那個放下酒杯發呆的阿良。

阿良竟是沒有嬉皮笑臉言語幾句,也沒有理會陸芝的視線,只是眯眼望向五人中一個年紀最小的山長,好像在等待這位亞聖一脈儒生的言行。

那位以君子身份升任春蒐書院山長的年輕儒生,站起身,說道:「身為禮聖,難道不是更應該非禮勿視,非禮勿聞?!」

因為他已經想明白了原因,是禮聖。

禮聖對於所有書院山長的心湖,心聲,念頭,禮聖都一覽無余。

阿良站起身。

身形一閃而逝,一把按住那年輕儒生的腦袋,狠狠撞在牆壁上,再隨手一丟,丟往文廟大門外。

自己所在的亞聖一脈,都已經沒了個陳淳安,結果就來了這么個?

阿良拍了拍手,問其余人:「你們四個,是自己豎著出去,還是我幫你們橫著出去?」

瑚璉書院的老山長竟是不看阿良,只是抬頭望向禮聖那幅掛像,沉聲問道:「敢問禮聖,到底為何。」

阿良一巴掌將其拍出文廟大門外,與剩余三人淡然道:「再問便是。」

一直沒有飲酒的晁朴,倒了一杯酒,一口飲盡。

這位邵元王朝的國師,覺得文廟早該如此講理了。

讀書人讀聖賢書,總是需要比山上修道之人,山下販夫走卒多些仁義道德的。

三位已經不再是書院山長的讀書人,默默走出文廟大門。

阿良最後也走了出去,坐在台階上,也不喝酒。

陸芝走了出來,坐在一旁,拎了兩壺酒,丟給阿良一壺。

陸芝笑道:「姍姍來遲的風光。」

阿良接過酒壺,笑容苦澀,「這算哪門子的風光,很沒意思的事情。」

文廟議事依舊。

經生熹平站在兩人一旁,猶豫了一下,也坐下。

阿良抬了抬眼皮,瞥了眼桐歷書院山長的那個黯然背影,笑道:「這種人,你都沒辦法打他,主持數國文壇數十年,丟了官,大不了游山玩水就好了。」

經生熹平,輕聲道:「酒中又過一年春。」

遙想當年,曾經有兩個年輕人,春風里,坐在相鄰的兩塊熹平石經前邊,一個臉上總帶著些淡然笑意,好像天底下就沒有能夠難倒他的事,一個眼神明亮,好像天底下就沒有無法心領神會的學問。師兄弟兩人,一同抄書不停。

————

泮水縣城。

當那幅山水畫卷上邊,仙人雲杪與陳平安說出那句「晚輩明白」。

韓俏色覺得太有趣,忍不住笑出聲。一個真敢騙,一個真敢信。

傅噤笑道:「雲杪估計已經嚇破膽了。」

韓俏色沒好氣道:「不過是歪打正著,不算什么真本事。換成顧璨,一樣能成。」

顧璨搖搖頭。

陳平安在書簡湖,鄭居中在浩然天下。

都是很奇怪的事情。

書簡湖的一個好人,青峽島的賬房先生。一個魔道修士,卻能在中土神洲開宗立派。

本該格格不入,四周掣肘無數,保住立錐之地就已經登天之難。可雙方還是入鄉隨俗,不但站穩腳跟並且大展手腳了。

顧璨覺得比起這兩位,方方面面,自己都差得太遠。

只說坐在眼前的這位大師兄,一樣比不上。

比不上傅噤的劍術,棋術。比不上師姑韓俏色同時修習十種道法的天賦。

比不上師叔柳赤誠拼了命的四處闖禍,還能次次大道無恙。甚至比不上柴伯符身上那種亡命之徒的氣息,別看柴伯符在白帝城混得不順遂,其實最敢賭命。

鄭居中瞥了眼顧璨,微笑道:「能夠肯定所有的朋友,敵人,是個好習慣。不過前提是擅長,而不是一味喜歡。」

「所謂修心,就是一場煉物。別以為只有山上練氣士,才會修心煉物,大謬。」

「山下的凡夫俗子,其實人人都是煉師。對於心中喜好,都會不斷加深印象,對於心中所厭惡,同理。韓俏色喜歡顧璨,就是萬般好。傅噤討厭柳赤誠,就是萬般錯。」

「這是一場不知不覺的煉化。而這種不由自主,對於修士來說,如果不加約束,就可能出現心魔。所以傅噤先前所說不差,能夠將兩種極端,以不斷的相互否定,最終成就某個肯定,才是更高一層的修心。」

鄭居中看了看兩位嫡傳弟子。

「傅噤,世界不可能是圍繞某個人轉動的。顧璨,世界又確實是圍繞某個人而轉的。」

截然不同的兩個結論,看似自相矛盾,其實無非是兩種視角,世界看待個體,個人看待世界,相互為鏡。

鄭居中希望開山大弟子的傅噤,不要眼高手低,遠遠沒有目無余子的棋力,做人出劍,就別太清高了。

小弟子顧璨,剛好相反,這些年,從白帝城到扶搖洲,顧璨一邊瘋狂修習各種道法神通,一邊遍覽群書,可是做事情還是太拘謹。懂得無形規矩越多,顧璨就越束手束腳。這樣的顧璨,其實是走不出書簡湖那片陰影的。所以顧璨的證道之地,不會是在浩然天下,只能是在蠻荒天下。

「白帝城是路人皆知的魔道宗門,卻在中土神洲屹立不倒三千多年,我一直被視為浩然天下的魔道修士,而且我還是一位十四境修士。為何偏偏我是例外?連禮聖都可以為我破例?」

鄭居中指了指顧璨的腦袋,「真正的打打殺殺,其實在這里。」

「老嫗孱弱無力,擺攤販賣,能與青壯收錢。妙齡女子,膽敢獨自行走街巷中。為何?」

傅噤答道:「天地神明,紀綱法度。」

至於師父已經悄無聲息躋身十四境,傅噤毫不奇怪,甚至都心無波瀾。

鄭居中笑著搖搖頭,「這哪里夠。」

傅噤開始深思此事。白帝城的傳道授業,不會只在道法上。

顧璨突然問道:「師父是在蠻荒天下躋身的十四境?」

這可是奪取蠻荒氣運的天大事情!

就像劉叉是在浩然天下躋身的十四境,為何這位大髯劍修一定不能返回蠻荒天下?就在於劉叉奪走了太多的浩然氣運。

難怪文廟和禮聖,會對鄭居中刮目相看。在蠻荒天下合道十四境,如果這不是戰功,怎樣才算戰功?

鄭居中笑道:「過程有些凶險,結果不出所料。」

顧璨抱拳道:「與師父道賀一聲。」

極有可能,是趁著托月山大祖身在蛟龍溝遺址,與穗山之巔的至聖先師比拼修為,文海周密身在桐葉洲,與崔瀺、齊靜春斗法之時。

韓俏色打趣道:「虧得柳赤誠不知道此事,不然他還不得樂開花。」

柳赤誠此人,不是一般的失心瘋,師兄的境界,就是我的境界,師兄的白帝城,就是我的白帝城,誰敢擋道,一頭撞死。

鄭居中繼續先前話題,說道:「粒民先生撰寫的那部小說,你們應該都看過了。」

韓俏色坐在門檻那邊,舉起一只手,「我沒有啊,聽都沒聽過的。」

鄭居中看向那個師妹的背影。

是自己太久沒有代師授業,所以有些不知分寸了?還是覺得在自己這個師兄這邊,言語無忌,就能在顧璨那邊贏取幾分好感?

韓俏色如芒在背,立即說道:「我等下就去吃掉那本書。」

當然是真吃,就是字面意思。

師兄當年閑來無事,見她修行再難精進,曾經分心,在一處市井,為她「護道」三百年,眼睜睜看著她在紅塵里打滾,蒙昧無知,渾渾噩噩,只說最後那幾十年,韓俏色是那與落魄書生花前月下的富家千金,是那身世可憐的船家女,是路邊擺攤,一個膀大腰圓的屠子,是仵作,是更夫,是一頭剛剛開竅的狐魅。

然後剎那之間,這些男女、精怪,最終在某時某刻某地,聚在一起,然後在她醒來之時的那個瞬間,同樣是韓俏色,看著那些個「韓俏色」。

除了面面相覷,還能是什么結果。

這個學究天人的師兄,好像幾千年的修道生涯,實在太「無聊」了,期間曾經耗費多年光陰,自問自答一事。

那是一個誰都不會去想的問題。

如何證明鄭居中不是道祖……

兩個都看過那部書籍的師兄弟,各有答案,只是都不敢確定。

傅噤說道:「學問文章欠講究,任你做出什么來都是野狐禪,邪魔外道?」

顧璨說道:「朱子解經,自是一說,後人固陋,與朱子不相干?」

鄭居中搖搖頭,與兩位弟子提醒一句:「第四十八回。」

兩位師兄弟,都恍然。已經不用說了。

書上有人說要纂三部書,一部禮書,一部字書,一部鄉約書。

傅噤思量片刻,點頭道:「確實,天底下讀書人不少,可不曾識文斷字的人更多。」

浩然天下的更多地方,道理其實不是書上的聖賢道理,而是鄉約良俗和族規家法。

門檻上的韓俏色聽得腦袋疼,繼續用細簪子蘸取胭脂,輕點絳唇,與那面靨相映成趣。

顧璨開口提醒道:「可以仿張萱《搗練圖》仕女,在眉心處描水滴狀花鈿,比起點『心字衣』和梅花落額,都要好些,會是此次妝容的點睛之筆。」

韓俏色嫣然一笑,輕輕點頭,她相信顧璨的眼光。

畫卷上邊,該打的架,不該打的架,都打完了。

鄭居中看了眼酡顏夫人和鳳仙花神,問道:「如果你們是陳平安,願意幫這個忙,怎么幫,怎么讓鳳仙花神不至於跌到九品一命,陳平安又能利益最大化?」

事情,是百花福地的百年一評,由於先前蘇子門下四學士之一的張文潛,對鳳仙花大加唾棄,不喜其艷俗,將其貶為菊婢,而張文潛此人,極為骨鯁,為官清廉,登山修行之前,當了幾十年的地方小官,口碑極好,才學更高,所以「肥仙」的這番評點,對鳳仙花神而言,是一場近乎致命的飛來橫禍。

來自倒懸山梅花園子的酡顏夫人,願意為少女花神牽線搭橋,與年輕隱官尋求幫助。

門口韓俏色,打算從書本上吃的虧,就從書本外找回來。

她率先開口,試探性說道:「花錢買些詩篇,幫那鳳仙花揚名嘛。如今文廟這邊,又不缺飽腹詩書的讀書人。陳平安又是文聖老秀才的關門弟子,隨便找幾位書院山長,討要幾篇詩詞不難吧,都不用花錢,哪怕強擰出來的那些詠花詩詞,水准不高,可只要數量一多,又是從文廟這邊流傳開來,終究是立竿見影的。」

「實在不行,陳平安就去找那肥仙好了,好言相勸一番,不是要當年輕人嗎,出劍都可以,假裝要為少女花神打抱不平,理由都有了。福地花神評選一事,是白山先生,張翊和周服卿三人真正管事,其中張翊,如今好像就在鰲頭山那邊,陳平安就算在張文潛那邊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問劍,那就找張翊,反正此人對老秀才的學問,是頂佩服的。」

「不然就干脆找到蘇子。先前不是說了,陳平安有那顆小暑錢嗎?蘇子豪邁,見著了那枚小暑錢,多半願意美言幾句。說不定喝了酒,直接丟給鳳仙花神一篇詠花詞,壓過自己學生的那個言論了。」

顧璨輕輕搖頭。

得不償失。

韓俏色就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

鄭居中說道:「願意動腦子,總好過不動腦子。」

韓俏色長呼出一口氣。

傅噤說道:「如此一來,且不說未必能成,就算成了,陳平安這筆買賣,別說賺,是大虧。張文潛本就是骨鯁書生,對陳平安,甚至是對整個文聖一脈,都會有些意見。」

顧璨說道:「所以絕對不能繞過張文潛,尤其不能去找蘇子。解鈴還須系鈴人。」

鄭居中眯起眼,「否定他人,得有本錢。」

傅噤早有腹稿,說道:「張文潛極為仰慕劍氣長城,與元青蜀是莫逆之交,陳平安就用酒鋪里邊的無事牌,只取元青蜀留字那一塊,就當是讓張文潛幫忙帶回南婆娑洲大瀼水。」

鄭居中搖搖頭:「只是下策。還是會留下刻意雕琢的痕跡。」

至於韓俏色所說,亂七八糟,烏煙瘴氣,都不算計策。

顧璨在腦海中迅速翻檢張文潛的所有文章詩詞,以及肥仙與先生蘇子、眾多好友的唱和之作,靈光一現,說道:「蘇子文采無匹,在學問一途的最大功德,是破除了『詩庄詞媚』的尊卑之分,讓詞篇擺脫了「詞為艷科」的大道束縛,那么百花福地的鳳仙花,是不是就可以視為天下草木花卉當中的詞?張文潛你不是將鳳仙花視為「艷俗」、「菊婢」嗎,這與當年祠廟的『詩余』處境,被譏諷為艷情膩語,何其相似?陳平安是不是可以由此入手?」

鄭居中笑道:「中策。不出意外,陳平安會這么做。他不會選取上策,因為會顯得他太聰明,某些有心人,會心生忌憚。所以是解決此事的上策,卻是陳平安整個修行道路上的下策。」

鴛鴦渚那邊,陳平安果然答應幫忙。

只是與那鳳仙花神收了一袋子谷雨錢,作為定金,沒有收下那袋子價值連城的鳳仙花種子。而且雙方約定,如果最終無法幫上忙,就會退錢。這讓少女有些犯迷糊。先前酡顏姐姐,不是說此人是個財迷嗎?而且好像近距離看著這位青衫劍仙,他和顏悅色,眼神溫煦,很讀書人哩。

鄭居中說道:「真正的中策,與顧璨所說,還是有些差異的。」

傅噤看著畫卷當中的那一襲青衫,是這位小白帝,第一次真正重視此人。

首先幫了一把鳳仙花神,有大道之恩。

其次給了酡顏夫人一個不小的面子。

為何百花福地花主身邊,除了四位命主花神,獨獨帶了少女花神?自然是花主娘娘對這個小姑娘,最寵溺心疼。

所以陳平安與花主娘娘,結下一樁不小的善緣。

第四,張文潛非但不會惱火,只會欣慰,讀書人之間的切磋學問,作為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竟然能夠如此親近先生一脈學問。難怪可以讓好友元青蜀在酒鋪留下那塊無事牌。

第五,隔著十萬八千里,此人都能吹捧一通蘇子。

一舉五得。

被人求著幫忙,本來是一件麻煩事。

結果到頭來,好像出手幫忙之人,反而得了一連串的天大便宜?

傅噤突然笑了起來。果然被師父說中了。

那個陳平安,竟然沒有按照顧璨看破的脈絡去行事,而是選擇以心聲直接與鳳仙花神道破天機。

也就是說,肥仙和蘇子那「兩得」,年輕隱官選擇直接不要了。

顧璨會心一笑,「懂了。這就是你經常說的『余著』!」

韓俏色瞥了眼畫卷,撇撇嘴,說道:「這種年輕人,我可惹不起。」

顧璨說得對,這個大難不死得以返鄉的年輕隱官,不但適合劍氣長城,而且一樣合適白帝城。

顧璨笑容燦爛道:「師姑,別去招惹陳平安啊,真的。」

不然你肯定會輸給陳平安,還會死在顧璨手上。

韓俏色點點頭,「招惹他作甚。他是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了。他認不認,是他的事情。」

她收起化妝鏡和那堆瓶瓶罐罐,轉過身,問道:「顧璨,妝容如何?」

顧璨說道:「增色三分。」

韓俏色笑問道:「比那青神山夫人和福地花主?」

顧璨說道:「在我眼中,是師姑好看些。在天下人眼中,應該都是她們更好看。」

韓俏色斜靠門柱,笑眯起眼。

因為顧璨此語,確實真心。

所以她才會開心。

不然花言巧語,哪個男子不會,來她這邊說說看?敢調戲白帝城韓俏色?找死嗎。韓俏色又不是沒有親手打死過仙人。

鄭居中笑道:「獨木橋,大道之爭?人心狹窄不如酒杯寬而已。路總是要越走越寬的。」

鄭居中抬起頭望向門外,以心聲微笑道:「陳先生,還有沒有想要對顧璨說的話?」

門外街上,陳平安笑答道:「沒有了。鄭先生的傳授道業,已經爐火純青,晚輩與於樾一般境地,無話可說。」

鄭居中站起身,與傅噤幾個說道:「你們幾個都留下。」

鄭居中身形驀然出現在宅子門口,與陳平安笑問道:「一起走趟問津渡?」

陳平安笑著點頭,「有勞鄭先生。」

這一天。

鄭居中與一襲青衫,兩人並肩而行,共同游歷問津渡。

就成了一件比鴛鴦渚兩位飛升境廝殺一場更震撼人心的事情。

白帝城城主鄭居中,好像是主動現身大門外,去見那個外人?

在那之後,還是那一襲青衫。

他從問津渡消失,現身在鰲頭山,最終手里拎著一個邵元王朝的蔣龍驤,御風去往文廟所在的城池,將那個德高望重、上了歲數的讀書人,隨手丟在一處地上,正是當年文聖神像被搬出文廟後的破碎之地,曾經被一撥讀書人吐完了唾沫,再打砸殆盡。其中就有蔣龍驤,最為義正言辭,當時好像還拿出了一篇措辭雄渾的檄文。

陳平安伸出一手,對那個躺地上的讀書人說道:「再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