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一章 為何問拳(2 / 2)

劍來 烽火戲諸侯 3555 字 2020-09-16

郁泮水看得自樂呵,還矯情不矯情了?若是那綉虎,一開始就根本不會談什么無功不受祿,只要你敢白給,我就敢收。

陳平安放下手中茶杯,微笑道:「那我們就從郁先生的那句『陛下此話不假』重新談起。」

隨後陳平安眼神誠摯道:「我們落魄山需要這條渡船,至於修繕費用,就只好先與玄密王朝賒賬了。」

郁泮水一時間錯愕無言。

少年皇帝覺得這才是自己熟悉的那位隱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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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鷺渡這邊,田婉還是堅持不與姜尚真牽紅線,只肯拿出一座足夠支撐修士躋身飛升境所需錢財的洞天秘境。

崔東山也不著急,姜尚真更是坐在田婉一旁,取出一件觀看鏡花水月的花鳥彩箋,水霧升騰,桌上出現一幅山水畫卷。

田婉說道:「我的底線,是護住自身大道,辛苦千年,總不能付諸流水,不然與死何異?此外一切身外物,只要我有的,你們只管拿走,只希望你們不要得寸進尺,強人所難,我也不信你們兩個,此次專程來找我,一場奔波勞碌,就是求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崔東山笑道:「如果我們就真的只是找個樂子呢?」

田婉搖頭道:「我意已決,要殺要剮,隨便你們。」

崔東山抖了抖袖子,將那田婉的一魂一魄分別從雪白大袖中取出,手指捻動,捻為燈芯。

哪怕近在咫尺,田婉一樣不敢出手爭奪,只是心神牽引,疼得她身軀顫抖,仍是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姜尚真一門心思在那畫卷上,崔東山瞥了眼鏡花水月,震驚道

:「周首席,你口味有點重啊!」

那畫卷中,是個濃妝艷抹的胖女子,頭飾插滿了腦袋,在那兒搔首弄姿。

姜尚真嘆息道:「崔老弟,這就是你不如老廚子的地方了。」

那位女子只是置若罔聞,開始翩翩起舞,翹起蘭花指,身形旋轉,驀然嬌羞狀回眸一笑。

有人丟下神仙錢,開始狂罵不已。

姜尚真丟下一顆小暑錢,熟門熟路,更換了嗓音,大聲喊話道:「金藕姐姐,今兒格外漂亮啊。」

那女子笑罵一句:「死樣,沒良心的東西,多久沒來看姐姐了。」

女子之後聊起了風雪廟劍仙魏晉,言語之間,愛慕之情,溢於言表,許多男子又開始罵罵咧咧。

而好些原本沉默不言的仙子,開始與那些男子爭鋒相對,對罵起來。她們都是魏大劍仙的山上女修。

姜尚真一邊幫著姐姐妹妹們罵男人,又取出一件硯台,這邊也剛剛開啟一場鏡花水月。

畫卷中,是一位魁梧漢子金刀大馬坐在一張椅子上,大笑道:「諸位,那姜賊,被韋瀅成功篡位,當不成玉圭宗宗主不說,結果連那下宗的真境宗位置都保不住,肯定是江河日下的光景了,大快人心,共飲一碗?」

喝彩聲不斷,哧溜喝酒聲,此起彼伏,能夠出聲的,當然靠砸錢,看來都是不缺錢的主。

其中就有姜尚真。

有人丟錢,與那漢子疑惑道,「宗主,這個姜色胚,當年不過是仙人,怎么能夠在桐葉洲四處亂竄的,這都沒被打死?到底怎么回事?」

姜尚真立即跟上,一邊砸錢,一邊扯開嗓子喊道:「好沒道理,崩了崩了,氣煞我也!」

「好好好,崩了真君也在!」

「姜次席,好久不見,幸會幸會。」

姜尚真砸錢不斷,與那些同道中人一一言語敘舊。

有人問道:「崩了真君,你兒子肯定是隱藏極深的蠻荒反賊,袁首、緋妃那幾個王座大妖,故意放水了。是也不是?」

姜尚真冷笑道:「等到山水邸報解禁,咱們就可以說幾句公道話,好教那姜老宗主有錯改之,無則加勉。我作為姜賊的爹,定要大義滅親!」

有人感慨不已,「崩了真君,確實心善。」

崩了真君?姜次席,姜尚真他爹?

饒是崔東山,都要一臉疑惑。

姜尚真一本正經道:「這個山頭,名為倒姜宗,聚集了天下各路的英雄豪傑,桐葉、寶瓶、北俱蘆三洲修士都有,我出錢又出力,一路升遷,花了差不多三十年功夫,如今好不容易才當上次席供奉。一開始就因為我姓姜,被誤會極多,好不容易才解釋清楚。」

有人突然罵道:「他娘的,老子先前游歷桐葉洲,都不是姜賊的雲窟福地,只是個玉圭宗的藩屬山頭,不過罵了幾句姜賊是廢物,是個敗家子,就有個家伙跳出來,與我聒噪……」

有人問道:「打了沒?」

「打了,給人打了。還被記仇上了,不許老子以後去那幾處渡口。」

姜尚真立即砸錢,「豪氣!對方人多勢眾,兄弟你這算雖敗猶榮。」

「還是姜次席快人快語。」

「玉圭宗的修士,都不是什么好東西,上梁不正下梁歪,仗勢欺人,屁本事沒有,真有能耐,當年怎么不干脆做掉袁首?」

「全他娘是那姜賊的功勞,袁首堂堂王座,竟然都沒能打死這只跌境的螻蟻,可恨可恨。」

「姜賊這家伙,其實沒啥本事,不過是荀老宗主老眼昏花,才挑中了他當宗主,無非是背靠玉圭宗這棵大樹好乘涼,雲窟福地才有今天的些許風光。」

姜尚真立即慫恿各路好漢,「各位兄弟,你們誰精通障眼法,或是逃遁術法,不如去趟雲窟福地,悄悄做點什么?」

一時間議論紛紛,出謀劃策,縱橫捭闔。

不曾想那位宗主大手一揮,「我等豪傑,罵歸罵,打歸打,卻也做不來那下作勾當。」

姜尚真砸下一顆小暑錢,「宗主果真義薄雲天!」

田婉看得目瞪口呆,聽得無言以對。

這些人到底是真心如此篤定,還是湊堆鬧著玩?

崔東山雙手抱住後腦勺,輕輕搖晃竹椅,笑道:「比起當年我跟老秀才逛盪的那座書鋪,其實要好些。」

姜尚真點點頭,聽過那個故事,是在太平山遺址門口那邊,陳平安曾經隨口聊起。

有人日麗中天,雲霞四護。

有人一味蠅營狗苟。

有人隨日開眼界,隨月息心。

有人只顧著低頭刨食。

有人只恨讀書寫字,不到古人佳處。

有人在辛苦過活,不奢談安心之所,只求立錐之地。

有好人某天在做錯事,有壞人某天在做好事。

可能學塾里讀書最好的少年,飛黃騰達,當了大官,再不返鄉。

可能學塾里的頑劣少年,混跡市井,橫行鄉野,某天在陋巷遇見了教書先生,恭敬讓路。

人生有很多的必然,卻有一樣多的偶然,都是一個個的可能,大大小小的,就像懸在天上的星辰,明亮昏暗不定。

那日麗中天之人,有天驟然跌落泥濘,身上都是過客的鞋印。

那蠅營狗苟之輩,也能為身邊人庇護出一方蔭涼。

那眼界大開之人,突然有一天對世界充滿了失望,人生開始下山。

那些低頭刨食之輩,偶然一抬頭,便對生活生出希望,走向了遠方和高處。

有人覺得人生沒意義,沒勁,只需要有意思。

有人覺得人生沒意思,很苦,但是得有意義。

有些少年暮氣沉沉,有些老人少年意氣。

有人大夢一場,不曾醒過。有人痛苦萬分,難求一醉。

有人覺得只有書上的聖賢才能說道理,有人覺得庄稼漢辛勤勞作就是道理,一位孤苦無依的老嫗也能把生活過得很從容。

有人覺得自己什么道理都懂,過不好,怪道理。

如果一輩子都過不好了,咬牙切齒,怨天尤人。白走一遭。

有人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懂,過不好,是道理還懂得太少。

如果一輩子還是過不好,對自己說,那就這樣吧。到底走過。

有人自己從不曾楊柳依依,草場鶯飛。人生道路上,卻一直在鋪路搭橋,一路栽種楊柳。

有人瞪大眼睛,費勁氣力,尋找著這個世界的陰影。等到夜幕沉沉就酣睡,等到日上三竿,就再起床。

明月山頭,荊棘林中,綠水池塘,春浪桃花。一樣米養百樣人,不同的人生不同的道路上,可能都曾昨夜夢魂中,花月正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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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那個陳平安在與鄭居中告別,離開問津渡後,找到了一位來自大端王朝的武夫,說要問拳。

那男子疑惑不解,「為何?」

陳平安說道:「不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