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粒既失落,自家落魄山,咋個還不如魏山君的披雲山名氣大呢,又替魏山君高興得很,了不得了不得,披雲山的名氣大如渡船哩,都飄到水龍宗這邊來了。
小米粒打定主意回家之後,她得與魏山君說道說道,開心開心,多嗑瓜子。
一行人之後御風趕赴骸骨灘,不過在去披麻宗木衣山之前,陳平安帶著寧姚她們繞遠路,先去了一趟位於一洲最南端的南山寺,請香之前,陳平安讓白發童子在外邊等著,後者點點頭,畢竟是佛門寺廟,它生前既有青冥天下的道官譜牒身份,如今又是一頭化外天魔,無論哪個身份,都不宜入廟燒香。
南山寺鋪設一條入海神道,矗立有一尊觀音菩薩像。
裴錢摘下竹箱,放好行山杖,跪地磕頭,小米粒就跟著裴錢一起磕頭。
陳平安雙手捧香,高高舉過頭頂,閉上眼睛,在心中默默許願。
寧姚也許了個願。
之後陳平安還在一處名叫妙金山的地方,種下了兩棵菩提樹。
南山寺外,白發童子仰頭望向那尊菩薩像,猶豫了一下,還是閉上眼睛,雙手合十,為某人祈福。
但願。
跋山涉水,風景秀麗。久別重逢,故人無恙。
入廟燒香,有求有應。異鄉游子,又逢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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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騎龍巷的鋪子外邊,好像拉起了一張雨幕。
目盲老道人趴在櫃台上,青衣小童踩在一張小板凳上,倆好兄弟,喝點小酒打打牙祭。
早些年還是黑炭小丫頭的裴錢,那會兒還在學塾上課呢,每逢下雨天,都會帶著小米粒,腳踩台階上的雨水,裴錢美其名曰走龍門。陳靈均覺得幼稚得很,就只與她們走過一次。
哥倆聊著聊著,就說到了山上修行一事的大不易,陳靈均抹了把嘴,感慨道:「賈老哥,我這輩子修行路上,資質太好,么得什么風雨坎坷,唯獨到了小鎮這邊,有過幾次大凶險,差點就被人一拳打得白日飛升了。如今想來,膽氣雄壯如我這般,還是有幾分後怕啊。」
當面罵阮邛,拍陸沉肩膀,公然叫板竹樓二樓那位崔前輩,一樁樁一件件的,哪個不是壯舉?陳大爺都不樂意多說。
陳靈均與賈晟酒碗磕碰一下,一飲而盡,抬起一手,雙指黏在一起,「虧得我福緣深厚,自己也機靈,才能次次化險為夷。說真的,但凡我不夠聰明那么一點點,就要懸了。」
不用想,只要有那么一著不慎,在這處處藏龍卧虎的北岳地界,估計就再沒什么御江浪里小白條,落魄山上小龍王了。
陳靈均抬起酒碗,「好漢不提當年勇,豪情壯志,都是過去的事了,咱哥倆如今都混得不錯,得提一碗。
賈晟陪著陳靈均又喝過一碗,發現櫃台上邊的佐酒菜,所剩不多了,立即扯開嗓子,讓徒弟酒兒去後廚再整倆小菜,然後老道士感慨不已,「都不去談景清老弟如今的境界,只說景清老弟的謀略,老哥我走遍了一洲山水的江湖,也是生平僅見的好,出類拔萃的好啊,要是問怎么個好?呵,講究大了去。」
陳靈均立即給賈晟倒了一碗酒,接話道:「怎么個好?老哥你給說道說道,我這人過於謙虛了,總喜歡妄自菲薄,我家老爺勸我改改,我也如何都改不過來,所以比較難看到自己身上的優點。」
賈晟都不用打什么腹稿,肺腑之言,誠摯之語,需要醞釀嗎?早就都在酒水里了,抿了一口酒,娓娓道來:「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的好,就是這么個深藏不露的好。老話怎么說來著,頭等聰明人,得有個笨相,絕不能讓旁人隨便那么瞅一眼,就覺得伶俐,機靈,心眼多,那就落了下乘嘍,景清老弟卻不然,平時半點不顯,一遇到緊要關頭,男兒擔當,仙師城府,江湖義氣,豪傑氣概,一股腦兒涌來,擋都擋不住,是也不是?」
陳靈均小雞啄米,「是是是,必須是。」
他撇撇嘴,嘿嘿笑道:「曹晴朗就是因為不會說話,不符合咱們落魄山的門風,才會被發配了桐葉洲,可憐可憐,可憐啊。」
賈晟一手持碗,一手捻須點頭,「空有學識,不會說話,這怎么成。景清老弟,此事其實得怨你啊,你在山上,怎就不與他多聊聊,曹晴朗這娃兒,是個極有慧根的讀書種子,不然也當不成山主的得意學生,稍稍欠缺的,就是這些個書上不教的人情世故了,陳老弟你自己說說,是不是得怨你?」
「唉,這么一說,真得怨我。」
「那咱哥倆再走一個。」
鋪子里邊那哥倆,好像次次喝酒都能不缺個說法,也算獨一份了。
門外檐下,青衫長褂的姜尚真,一身雪白長袍的崔東山,還有個名叫花生的少女,雖然三人都沒在門口露頭,不過其實已經站在外邊聽了里邊嘮嗑半天了。
姜尚真佩服不已,「咱們騎龍巷這位賈老哥,不開口就是真人不露相,一開口就是個頂會聊天的,我都要甘拜下風
。」
崔東山笑道:「等會兒咱們進鋪子,賈老神仙只會更會聊天。」
姜尚真說道:「看得明白的人,往往活得不明白。這位賈老哥目盲卻心明,所以才能活得通透。」
崔東山點點頭,蹲下身。
眉心一粒紅痣的白衣少年,看著鋪子檐外的灰色的雨幕。
姜尚真笑問道:「朱先生和種夫子,何時破境?」
崔東山搖搖頭,伸出手掌接雨水,說道:「都很難說。」
少女花生,一直幫身邊的崔東山撐著傘,瞥了眼那個雙鬢霜白的中年男人,真是個古怪人。
既能說那無心之語最傷人,有劍戟戳心之痛,讓聽者只恨有心。也會在來這落魄山的半路途中,對一個偶然相逢的山上仙子,言語冒犯,女子當時踩水凌波而行,手指旋轉一支竹笛。他便在岸邊大聲詢問,姑娘是否名叫姍姍,那女子轉過頭,一臉疑惑,顯然不知他為何有此問。他便笑言,姑娘你若是不叫姍姍,為何在我人生道路上,姍姍來遲。
花生看得真切,那位多半是在山中修道的仙子,惱得差點就要動手打人,深呼吸一口,才沒理睬,只是轉身急急御風離去。
結果那個男人竟然還在那邊自顧自感慨一句,她跑起來的時候,她小鹿亂撞,我心如撞鹿。
崔東山站起身,跨過門檻進了鋪子,兩只雪白大袖甩得飛起,大笑道:「哎呦喂,正喝酒呢,不會掃了老神仙的酒興吧?」
賈老神仙打了個寒顫,再一個低頭縮肩,老臉笑開花,彎腰搓手道:「崔先生,周首席,都來了啊,這敢情好,我方才喝酒還納悶著呢,不明白為何今早翻黃歷,說會有貴人登門!」
相較於鋪子里邊那兩位大爺的喝酒打屁,老廚子這會兒身在灰蒙山,山上正在建造大片府邸,動工已久,這個在落魄山上當廚子的,幾乎每天都會來這邊,不少事情都會親力親為,因為這會兒雨水綿綿,不宜繼續夯土,就暫時歇工,朱斂此刻蹲在一處檐下,陪著一位山上匠家老仙師閑聊幾句,後者瞥了眼前邊尚未完工的廣場,與身邊這位據說是落魄山管家的朱斂笑道:「朱先生,如果我沒有看錯,你那些獨門手藝,是從宮里頭流傳出來的吧?」
山下皇宮里頭有那八大作,越是大的王朝,就越是精良,工序繁瑣,藩屬小國,就糙些。
老仙師就是靠端這碗吃飯的,大驪陪都的打造,南邊老龍城的重建,都有參與其中,更早還有雲霞山的一處山峰府邸,所以對這些,並不陌生,本就需要采百家之長,精益求精,只不過好些個事情,還真是第一次見著,有些話,甚至是頭一回聽說,這就有些奇怪了。
朱斂笑道:「比起洪老神仙你們的山上技藝,我這點道聽途說而來的山下官家樣式,根本不值一提,至多是做些錦上添花的勾當,洪老神仙不怨我指手畫腳,已經算是肚量大了。」
老人哈哈笑道:「朱先生過於自謙了。」
朱斂端起酒碗,笑道:「好話總要別人來說才好聽嘛。」
老人與之聚碗輕輕磕碰,深以為然,點頭道:「朱先生多妙語。」
所以他特別喜歡跟朱斂閑聊幾句。他們這個行當,算是山上低著頭掙錢的營生,其實就跟山下的庄稼漢沒差,到了山上,往往是不太被譜牒仙師們瞧得起的。哪怕面子上客氣,那也只是對方的門風家教和禮數使然。唯獨在落魄山這邊,遇到了管家朱斂,很不一樣。
最近這段時日的地基夯土一事,要簡單也簡單,要不簡單就極其不簡單了,而落魄山這邊的朱先生,就選了後者,不談那些仙家手段,光是不同土層就需要七八道,灰土,黏土,碎磚,卵石,反復交替,才能既防潮,又能攔著建築下沉,層層土,先硪打三遍,再踩土納虛,拐子打眼,布滿流星拐眼,旱夯之後是落水,旋夯,澆築糯米汁,打硪成活,而在這其中的許多泥土,甚至都是朱斂親自從各處山頭挖來再調配的,除土作之外,木作的墨斗彈線,竹筆截線,刨花和卯榫,石作的大石扁光、剁斧……好像就沒有朱斂不會的事情。
只是老仙師再一想,能夠給一座宗字頭仙家當管家,有些傍身的能耐,也算不得太過匪夷所思。
朱斂瞥了眼遠處的一個年輕人,蔣去,是落魄山除山主之外的唯一一個符籙修士,加上此人又來自劍氣長城,所以山上不管是誰,對蔣去都很客氣,年輕人得了一本符籙秘籍後,就想要一門心思只顧修行,朱斂沒讓他遂願,幾乎每次來灰蒙山這邊,都會帶上蔣去,一來二去,蔣去就有些煩躁,朱斂就笑著告訴他,如果一個人只會閉門修行,那就根本不懂修行。
不管是心里忌憚這個大管家,還是年輕人真把道理聽進去了,在那之後,蔣去就再無怨言,次次跟著朱斂來這邊監工,也會下場幫忙。
見一場雨水沒有停歇的意思,朱斂就告辭一聲,帶著蔣去下山去。
各自撐傘,徒步緩行。
朱斂身形佝僂,一雙布鞋上沾滿了泥濘,微笑道:「蔣去,有沒有想過,人生就像那層層夯土,被踩得重了,地基才承載得起好看的建築,你以為幫我們遮風擋雨的,是屋子嗎?山下是的,山上則不然,唯有心如大地,才能厚載萬物。故而人心厚道之人,就是證道得道之人。」
朱斂停下腳步,轉過身。
蔣去只好跟著轉身望去。
朱斂指了指一處高處屋頂,「之後是那屋脊瓦片,就像銜接起了泥土和天空。」
在家鄉沒讀過書的蔣去,其實聽不太明白,但是聽出了朱斂言語之中的期許,所以點頭道:「朱先生,我以後會多想想這些話。」
朱斂那只手掌翻轉朝下,笑道:「不在本心使氣力下功夫,只是汲汲然去學那眼中神人的氣魄,卻是倒做了。蔣去,長久以往,你不會有出息的,也是萬般辛苦都學不像的。」
蔣去默不作聲,還是聽不明白,又不敢不懂裝懂。
朱斂重新轉身下山,問道:「知道為什么我要與你說這些嗎?」
蔣去說道:「不希望我在山上走岔路,到頭來只是辜負陳先生的期望。」
朱斂笑道:「岔在何處?」
蔣去答道:「我不該光顧著修行仙家術法。」
朱斂忍不住笑了起來。
蔣去愈發緊張。
朱斂微笑道:「把你們帶上落魄山的山主,劍氣長城的隱官大人,都不會瞧不起蔣去和張嘉貞,為何蔣去會瞧不起張嘉貞?」
蔣去一瞬間就汗流浹背,撐傘之手,關節泛白。他很想說自己沒有,但是不敢這么說。
朱斂說道:「以後慢慢改就是了。犯錯不是什么一時半會的事情,改錯也同樣不是一兩天的事情。」
蔣去使勁點頭。
朱斂神色淡然道:「記住,上山不易,下山更難。」
劉羨陽今天帶著一個圓圓臉的姑娘,她穿了一身藍印花布衣裙,在劉羨陽看來,半點不村姑,大家閨秀得很。
兩人一起離開河邊鋪子,去了趟劉羨陽的祖宅,說是要帶她看樣東西。
因為下雨,都戴著斗笠。
化名余倩月的賒月,在劉羨陽打開門後,她摘下斗笠,在門外輕輕甩了甩,不等進門,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只彩繪戧金花卉的櫃子,按照浩然天下這邊的文雅說法,叫博古架。
劉羨陽摘下斗笠,斜靠桌子,雙臂環胸,笑道:「當年陳平安和寧姚來這邊,寧姚也是好眼光,直接開口跟我買這櫃子,我哪肯,再沒錢,都不舍得的。寧姚,肯定知道吧,我弟妹,真要說起來,我都能算是他們兩個的月老。」
其實真相,根本就不是這么回事,當年寧姚只是提醒劉羨陽,櫃子不值錢,但是不要輕易賤賣了那幅金桂掛月的鑲嵌壁畫。那會兒劉羨陽可沒怎么上心。
當時按照陳平安的猜測,此物多半是劉羨陽他老劉家的祖上,從當年的溪澗中,只揀選了那種金黃色的蛇膽石,細細碾碎了黏粘一起,最終繪制成圖,一株金色桂樹,正值圓月當空。
劉羨陽看著姑娘,再看了眼壁畫,自顧自說道:「好個天作之合。」
賒月手中拎著斗笠,盯著那幅壁畫,久久沒有收回視線,好像就沒聽見劉羨陽的言語。
她轉頭問道:「是不是等到陳平安回來,你們很快就要去正陽山了?」
劉羨陽點點頭,在賒月姑娘這邊,早就說過此事,與她沒什么好藏掖的,就連夢中練劍一事,劉羨陽都說了。
賒月其實很多事,都是聽一句算一句,劉羨陽說過,她聽過就算,不過問劍正陽山這件事,賒月確實比較在意。
她問道:「勝算大不大?」
劉羨陽揉了揉下巴,「聽聞那位搬山老祖又破境了。」
賒月愣了愣,她是直接被人丟到小鎮這邊的,不過對這個能夠攔下文海周密和蠻荒大軍的小小寶瓶洲,她是極其忌憚的,尤其是一聽說什么「老祖」,她就好奇問道:「飛升境啦?」
劉羨陽愣了半天。
她神色認真道:「那你們可得小心些。」
劉羨陽笑著點頭,「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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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雀府那邊,收到了一封來自水龍宗木奴渡的飛劍傳信,那位陳山主在信上說,已經幫忙找到了三位記名客卿,分別是指玄峰袁靈殿,崇玄署雲霄宮楊後覺,浮萍劍湖劍修榮暢。
一位在北俱蘆洲都被視為仙人修為的火龍真人嫡傳,一位負責大源崇玄署和雲霄宮具體事宜的二把手老仙師,還有一位據說即將破境的元嬰境劍修。
孫清和弟子柳瑰寶剛回山頭,孫清放下信後,望向武峮,疑惑道:「你難道對陳山主用了美人計?」
不然陳平安何必如此興師動眾,好像在為自己山頭聘請客卿差不多,一口氣為小小彩雀府直接送來了三位山上大佬,哪個是省油燈,真不是誰都請得動的,從今往後,彩雀府修士,有了這么三位記名客卿,她們還不得在北俱蘆洲橫著走?
武峮笑道:「有寧劍仙在,我敢用美人計嗎?」
先前在茶肆待客,寧姚喝過的那只茶杯,武峮已經珍藏起來,覺得似乎有些不妥,就再將陳山主那只一並收起,可還是覺得好像不對勁,武峮就干脆先前所有落魄山客人的茶盞,一並收集了。
孫清可惜道:「早知道就不出門了,錯過了寧劍仙。」
柳瑰寶嘆了口氣,眼神幽怨望向自己師父,「多難得的機會啊,早知道就不陪你去見劉先生了。」
武峮笑著不說話,你們師徒愁你們的,我樂呵我的。
到了披麻宗,在那木衣山一處陳平安很熟悉的宅子,見著了已經卸任宗主職務的竺泉,當然還有杜文思和龐蘭溪這兩位自家供奉。
這位佩刀的虢池仙師,得知那個背劍女子竟是寧姚後,一拍桌子大笑道:「境界高,人還漂亮,虧得我長得半點不好看,才能半點不嫉妒。」
寧姚仗劍飛升浩然一事,中土神洲那邊的頂尖宗門,是知道的,而披麻宗的那座中土上宗,就是其中之一。
陳平安剛要笑,結果立即就笑不出了。
因為竺泉自顧自灌了一大口酒後,笑罵道:「這邊有幾個老不羞,因為上次與陳平安合伙截殺高承一事,鬼迷心竅了,到處說我與陳平安有一腿,寧姚你別多想,完全沒有的事,我瞧不上陳平安這么文縐縐的讀書人,陳平安更瞧不上我這么腰粗腚兒不大的娘們!」
寧姚微笑,不點頭不搖頭。
杜文思苦笑不已,龐蘭溪幸災樂禍。白發童子趴在桌上,使勁拍打桌面。
小米粒撓撓臉,壯起膽子說道:「竺姨竺姨,我家好人山主,可不是誰好看就會喜歡誰的,不管好看不好看,都不稀罕嘞。」
陳平安如釋重負。
之後一行人乘坐披麻宗的那條跨洲渡船,兜兜轉轉了小半個北俱蘆洲,重返寶瓶洲。
這天夜幕里,陳平安趴在欄桿上,心境祥和,悠悠喝著酒,明月皎皎,一樣的月光,照過歷代聖賢,文人名士,劍仙豪客,照過窗邊書生憑欄美人,水上艄公山中樵子,照過夜不能寐的帝王將相,一樣也照過鼾聲如雷的販夫走卒,照過高高的華宅飛檐,低低的田埂墳塋,照過元宵的燈市清明的黃紙中秋的月餅年關的春聯,照過無人處千百年的白雲青山綠水黃花……
寧姚來到陳平安身邊,劍匣擱放在了桌上,陪著他一起趴在欄桿上發呆,她好像什么都不用多想。
陳平安轉過頭,安安靜靜,看著她的睫毛。
寧姚好像不知道他在偷看自己。
渡船外,水月相接一色,渡船上,肌膚白皙的女子,只是耳邊泛紅,顏色就像督造署瓷器當中的胭脂紅折沿小白碗。
等到寧姚轉過頭,他竟然已經睡著了。
下次再來游歷北俱蘆洲,如果不用那么腳步匆匆,著急返鄉,陳平安可能就會多去更多地方,比如杜俞所在的鬼斧宮,想聽一聽他的江湖趣聞,去隨駕城旁邊的蒼筠湖,在芙蕖國某座郡城隍廟,曾經親眼見到城隍爺的一場夜審,在那座種有千年古柏的水畔祠廟,陳平安其實也曾留下「清風明月枝頭動,疑是劍仙寶劍光」這樣的詩句。
還要去五陵國內的灑掃山庄,在那邊喝一喝瘦梅酒,有個化名吳逢甲的武夫,曾經豪言天大地大,神仙滾蛋,年輕時以雙拳打散十數國仙師,悉數驅逐。還有那猿啼山,嬰兒山雷神宅……如果說這些都是故地重游,那么以後陳平安自然也會去些還不曾去過的山水形勝之地。
腳步再匆匆,人生需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