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四章 重返劍氣長城(2 / 2)

劍來 烽火戲諸侯 7425 字 2020-12-19

裴錢怒道:「你怎么知道的?!」

這件事,可是暖樹姐姐跟小米粒都不知道的。

她確實秘密珍藏有一本冊子,比所有賬簿都要深藏不露,被她偷偷命名為《板栗集》……

師父每次敲過的板栗,時間地點,具體緣由,都有詳細記載。

曹晴朗轉頭,一臉訝異道:「還真有啊?不行,我得告訴先生去。」

真是隨便猜的。

裴錢呵呵一笑,十指交錯,你這家伙要告狀是吧,那就別怪我不念同門之誼了。

曹晴朗笑道:「開玩笑的。對了,你知不知道,其實先生如今很擔心你走江湖,太像他。」

裴錢愣了一下,皺眉道:「我學師父走江湖,但是總也學不像啊,再說了,如果哪天學得像了,也是我自己走的路。」

沉默片刻,裴錢好像喃喃自語,「師父不用擔心這件事的。」

曹晴朗問道:「這些話,你自己對師父說去。」

裴錢坐在門檻那邊,背對著那么多的書籍,悶悶道:「我不敢。」

曹晴朗面朝書架,背對著門口那邊,自顧自說道:「這有什么敢不敢的,你要是一直不說,師父就會一直擔心你,只有你說了,師父才會真的放心,因為會覺得你是真的長大了。」

裴錢久久沒有說話。

曹晴朗一直在找書和拿書,然後說道:「那我也與你說句心里話好了,小時候的那個裴錢,我是一直不會原諒的,可能以後都不會原諒,之前在劍氣長城那邊,我是為了讓先生和小師兄寬心,所以我撒謊了。但是現在的大師姐,我覺得很好。」

背對著曹晴朗的裴錢,一下子就紅了眼睛。

因為她其實知道,那一次曹晴朗根本沒有撒謊,真正撒謊的,是今天這一次。

裴錢坐在門檻上,低頭彎腰,雙手抱住膝蓋。

曹晴朗轉頭問道:「裴錢,書拿得太多了,借我一件方寸物?」

裴錢悶聲道:「滾。」

曹晴朗笑道:「算利息的。」

看裴錢始終沒反應,曹晴朗只得作罷。

臨近宅子大門那邊,陳平安就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頭看著人雲亦雲樓那邊。

當年自己撐傘與曹晴朗走出雨巷,有個黑炭小丫頭,孤孤單單一個人,久久站在門口。

禮聖和老秀才繼續前行,一直走到了門口那邊才停步。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轉過頭,快步前行走向門口。

文廟,或者說就是這位禮聖,很多時候,其實與師兄崔瀺是一樣的困頓處境。

當年崔瀺造訪落魄山,與陳平安曾經有過一番開誠布公的對話。

我說了,就有人信嗎?即便有些人信了,就一定有好事發生嗎?

說不定早早知道真相了,反而有更多的人選擇主動開門迎客,蠻荒天下的推進,反而變得更加順利,徹底打爛扶搖洲和桐葉洲,以最快速度拿下寶瓶洲,之後金甲洲,流霞洲,皚皚洲,三洲不少勢力,直接不戰而降,最後只有北俱蘆洲和南婆娑洲,會陪著中土神洲負隅頑抗,然後相繼失守……

在陳平安看來,人間萬年以來,最辛苦的三個人,是合道浩然天地規矩的禮聖,是合道劍氣長城的老大劍仙,是葯鋪後院那個常年吞雲吐霧的老人。

三人就像都在畫地為牢,而且是整整一萬年。

在陳平安眼里,楊爺爺不管對自己有無長遠的算計,哪怕之後知道了老人的身份,反正在他眼中,楊爺爺一直是人,不是什么管著一座飛升台的青童天君。

禮聖說道:「與寧姚說一聲,她還是需要走一趟文廟的。」

陳平安答應下來。

不是禮聖和文廟在擺架子,而是文廟對寧姚身份的認可。

陳平安作揖,久久沒有起身。

老秀才輕輕拍了拍關門弟子的胳膊,陳平安這才起身。

看著年輕人的那雙清澈眼睛,禮聖笑道:「沒什么。」

很多好道理為何會空,因為說理之人,其實未曾感同身受,與聽理之人並未悲歡相通,無法真的將心比心。

就像早年在彩衣國胭脂郡內,小女孩趙鸞,遭受劫難之時,唯獨會對陌生人的陳平安,天然心生親近。

因為一樣苦過。

人之靈秀,皆在雙眸。某一刻的不言不語,反而勝過千言萬語。

陳平安不過是合道劍氣長城那么些年而已,就差點瘋了,所以才會更清楚老大劍仙和禮聖的付出。一樣的道理,所以禮聖才會回答一句沒什么。

禮聖離去之前,微笑道:「只說傳道授業解惑一事,與你先生一樣,很不錯。」

老秀才一跺腳,埋怨道:「禮聖,這種誠心言語,留著在文廟議事的時候再說,不是更好嗎?!」

禮聖斜瞥一眼老秀才。

老秀才立即一個圓轉如意的見風使舵,爽朗笑道:「現在說來那也是極好的,好話不用太多耳朵聽。」

禮聖跨出門檻後,就瞬間重返中土。

老秀才帶著陳平安走在巷子里,「好好珍惜寧丫頭,除了你,就沒人能都能讓她這么拗著心性。」

陳平安一頭霧水,不知道為何先生會這么說。

老秀才難得在這個關門弟子這邊,想要生氣一遭,下意識抬起手,就立即收回手,差點當成左右和傻大個了,最後只是氣笑道:「臭小子,這次竟然不是裝傻,是真傻!該傻的時候偏偏不去裝傻扮痴,不該傻的時候偏偏不開竅,你就沒發現,寧丫頭這趟浩然之行,她在你這邊,是不是經常主動挑起話頭,只是為了讓你多說幾句?」

陳平安撓撓頭,好像真是這么回事。

老秀才撫須而笑,男女情愛一道,自己這個當先生的,果然還是有點學問可以傳授弟子。

陳平安說道:「先生,先後順序不能亂,不然後邊某些再好的學問,沒有前邊的基礎,都是空中閣樓。」

老秀才想了想,既無奈又欣慰,撫須點頭道:「是也是也。」

突然哎呦喂一聲,老秀才說道:「有點想念白也老弟了,聽禮聖的意思,他已經有第一把本命飛劍了,就是不曉得我早先幫忙取的那幾十個名字,選了哪個。」

陳平安震驚道:「白先生已經是劍修了?」

老秀才點點頭,「可不是。」

老秀才摸了摸自己腦袋,「真是絕配。」

陳平安疑惑道:「先生,有啥說法?」

老秀才哦了一聲,「白也老弟不是變成個孩子了嘛,他就非要給自己找了頂虎頭帽戴,先生我是怎么勸都攔不住啊。」

陳平安想了想,附和道:「那跟我攔不住劉景龍喝酒差不多。」

陋巷之中,這倆先生學生,對視一眼,會心一笑。

————

那輛馬車停在一座道觀門口,小沙彌說道:「周姑娘,我們到了。」

周海鏡下了馬車,看著那門臉兒,夠小的,跟瓜子臉的女子差不多,嘖嘖道:「葛道錄,難道你們那位道正大人,就在這么小的道觀里邊修習長生法?還是說入門後,是一處別有洞天的仙家府邸,占地奇大無比,仙禽走獸一大堆?」

葛嶺笑著解釋道:「沒有周姑娘說得那么玄妙,里邊也不大,就只是個尋常的四進院落,常年住在此地的道士,道院六司,一司分攤三四人,攏共才二十來號道士,半數都住不上單間。」

周海鏡笑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周海鏡轉頭與那個小光頭問道:「你一個小和尚來道觀,不會犯忌諱?」

小沙彌雙手合十,搖頭道:「十方世界,皆是凈土,去得來得。」

周海鏡覺得這個小光頭說話挺有意思的,「我在江湖上晃盪的時候,親眼見到一些被譽為佛門龍象的僧人,竟然有膽子呵佛罵祖,你敢嗎?」

小沙彌搖頭如撥浪鼓,「不敢不敢,小沙彌如今對佛法是七竅通了六竅,哪敢對佛祖不敬。」

周海鏡隨口問道:「那我所見的僧人,算不算那啥……謗佛?」

小沙彌耐心解釋道:「佛法高低,又不看打架本事好壞的嘍,與他們是不是練氣士,關系不大。那些得道高僧,自稱超佛越祖,是大有禪機所在的,並非胡說八道。只是他們可以這么說,小沙彌如今卻不可這么學,不然就會如墜魔窟……」

唉,還是與陳先生聊天好,省心省力。

聽著小和尚沒完沒了的念叨,周海鏡都後悔提這一茬了。

所幸道觀就這么點大,葛嶺已經帶著他們來到一處偏屋,算是他這位道錄大人的譜牒司衙署所在了,一條椅子,一條待客的長凳,葛嶺將椅子搬給了周海鏡,小沙彌坐在長凳上邊,葛嶺再給周海鏡和小沙彌倒了兩碗水,周海鏡擺擺手,笑眯眯道:「我怕你偷偷下了蒙汗葯,出門在外,尤其是女子,還是小心為妙。」

葛嶺只得自己留下那碗水,不曾想周海鏡伸出手,笑道:「葛道錄也太開不起玩笑了。」

小沙彌不著急喝水,低頭看了眼碗中水,細細打量起來。

佛觀一缽水,四萬八千蟲。

周海鏡眼角余光瞧見小光頭這一幕,頓時愣住,他娘的,難不成這個瞧著挺正派的葛道錄,真做得出那種下作勾當?

葛嶺真不知道這位武評大宗師,到底走了一條什么樣的江湖路。

宋續很快趕來,周海鏡故意等到腳步聲鄰近屋門,才抬頭望去。

呦,正主兒來了。

宋續跨過門檻,看沒有落座的地兒了,示意葛嶺和小沙彌都不用讓出座位,與周海鏡抱拳,開門見山道:「我叫姓宋名續,斷斷續續的續,出身滑縣韋鄉宋氏,如今是一名劍修,正式邀請周宗師加入我們地支一脈。」

周海鏡當場一口水噴出來。

她再出身偏隅之地,再孤陋寡聞,好歹還是知道大驪宋氏皇族的龍興之地,到底在哪里。

怎么,老娘這張嘴巴開過光啊,就算沒有被皇帝陛下看中民女姿色,也給一位皇族子弟瞧上眼了,真准備金屋藏嬌啊?

宋續不明就里,轉頭望向葛嶺。

葛嶺笑道:「來的路上,周姑娘開玩笑說,會不會被陛下看中,選入宮中。」

宋續一笑置之,「周宗師多慮了,不用擔心此事。陛下不會如此作為,我亦無如此不敬念頭。」

周海鏡一本正經道:「別啊,怎就不敬了,葛真人,能不能給我個單獨屋子,容我先化個妝。」

宋續跟葛嶺面面相覷,小沙彌單手持碗,低頭面朝一碗水,默念阿彌陀佛。

葛嶺詳細介紹道:「宋續是我們大驪王朝的二皇子殿下。」

周海鏡嘆了口氣,可惜是位劍修。

宋續沒有任何多余的客套寒暄,與周海鏡大致解釋了地支一脈的淵源,以及成為其中一員之後的利弊。

其實所謂的弊端壞處,還真沒有什么,至多就是不可依仗身份,濫殺無辜,只要不與人挑明身份,禮部和刑部甚至都不會管任何的私人恩怨,不過前提是不能過多損害大驪王朝的利益。然後就是需要他們出手廝殺的機會,不會太多,極有可能在整個百年之內,說不定一場都沒有,可只要輪到他們出馬,針對的對手,肯定都是仙人境起步了,宋續說得百無禁忌,極有誠意,直接報出了一連串的假想敵,一洲五岳山君魏檗、晉青之流,神誥宗祁真,雲林姜氏家主……可能在百年光陰之後,地支一脈的修士,各自破境,屆時他們需要面對的敵人,袁化境最終負責出劍斬殺之人,就會是某位不守規矩的本洲、或是路過寶瓶洲的外鄉飛升境大修士。

周海鏡從頭到尾都沒有插話,等到宋續說完,她才笑著搖頭道:「我不信天底下有這樣的好事,所以我拒絕。」

宋續給自己倒了一碗水,一口氣喝完後,點頭說道:「還真有這樣的好事。」

周海鏡笑問道:「我不答應的話,你們會不會強買強賣?」

宋續點頭道:「會。」

周海鏡翻了個白眼,好嘛,一個不小心,誤入賊窩了,那老娘就更不能誤上賊船了。

宋續說道:「我們既然選中了你,你就無法拒絕。」

武學大宗師,哪怕是放眼寶瓶洲一洲山河,依然鳳毛麟角,早先的名單之上,就那么幾個人,魚虹受限於武學資質,又上了年紀,已經注定無望止境。而北俱蘆洲那個同樣是山巔境女子武夫的綉娘,大驪刑部這邊其實已經有過接觸,給出的建議,是放棄。

至於更合適的那個裴錢……就算了,如今誰都不願意跟那位隱官打交道。

周海鏡搖晃水碗,「如果我一定要拒絕呢?是不是就走不出京城了?」

宋續點頭道:「運氣不好,是這樣的。如果運氣好的話,能夠憑本事逃離京城,那就此生不許踏入大驪版圖一步,一經發現斬立決。」

周海鏡嘖嘖道:「呦,這話說的,我終於相信你是大驪宋氏的二皇子殿下了。」

宋續笑道:「我就說這么多。」

周海鏡將那水碗隨便丟到桌上,伸出大拇指,抹過嘴唇,緩緩道:「對了,什么叫過多損害大驪利益?誰幫忙解釋一下。」

葛嶺主動說道:「比如身負大驪武運之人,或者是大驪境內某位上五境修士,野修除外。」

周海鏡哦了一聲,沉默片刻,試探性問道:「就不能痛快些,毫無約束,無法無天,想殺誰就殺誰?你們大驪邊軍,不是都有戰功一說嗎,拿來換人頭?」

宋續搖頭道:「不行。」

葛嶺補充了一句,「如果我們真與這兩種人結仇,可以事先報備,只要刑、禮部兩位侍郎都通過了,還是可以出手的,而且保證沒有任何後顧之憂。」

周海鏡笑道:「我一個漁民村姑出身的娘們,只敢在山下走一走江湖,可沒本事去招惹飄來飄去的山上神仙。」

無人搭話,她只得繼續說道:「聽你們的口氣,就算是禮部和刑部的官老爺,也使喚不動你們,那么還在乎那點規矩做什么?這算不算群龍無首?既然如此,你們干嘛不自己選出個帶頭大哥,我看二皇子殿下就很不錯啊,相貌堂堂,為人和氣,耐心好境界高,比那個喜歡臭著張臉的袁劍仙強多了。」

葛嶺說道:「國師訂立過幾條雷打不動的規矩,必須遵守。」

周海鏡撇撇嘴,「可是親手創建地支一脈的國師大人,都已經不在了嘛。」

宋續搖頭道:「真正規矩,在無人處。」

周海鏡皺了皺眉頭,好像她不覺得這種話,會從一位大驪皇子嘴里說出口。

葛嶺笑道:「周姑娘,這種話,在這里說是沒關系的,只是千萬千萬,別被先前那位陳先生聽了去。」

小沙彌伸手擋在嘴邊,小聲道:「說不定已經聽見啦。」

葛嶺點點頭,深以為然,瞥了眼門外,不覺得自家道觀的那點山水禁制,攔得住陳平安的飛劍潛入,這位隱官大人陳劍仙,做事情多……老道。

總之他們是切身領教過的,還不止一次,代價一次比一次慘痛。

宋續揉了揉眉心,看著那個好像還不信邪的女子武評大宗師,其實宋續並不擔心她會拒絕此事,反而開始擔心她成加入地支一脈後,會不會牽連其余十一人了。

周海鏡起身說道:「那輛馬車,是我租來的,你們能不能幫我歸還?」

宋續笑著點頭:「當然沒問題。」

周海鏡憤懣不已,「你們是不是不但知道哪座鋪子,連我具體花了多少錢,都查得一清二楚?」

宋續說道:「只要周宗師答應成為我們地支一脈成員,這些隱私,刑部那邊就都不會查探了,這點好處,即刻生效。」

周海鏡笑道:「我再想想,這么大的事,得考慮周全了再給你們答復。對了,能不能先借我一塊無事牌耍耍?你們嘴上說得天花亂墜,萬一都是騙子呢。唯獨無事牌這玩意兒,做不得假,誰也不敢作偽。」

宋續從袖子里摸出一塊早已備好的頭等無事牌,輕輕丟給周海鏡。

周海鏡走向門口那邊,「都別送啊,我又不會跑。」

結果還真沒人送她出門了,把她氣了個半死。

在周海鏡離開道觀大門後,覆了張面皮,立即變成一副尋常女子姿容,她然後一路閑逛,步行返回京城住處。

與蘇琅所說的隨緣而走,選中地方,不算假話,剛到京城那會兒,逛廟會的時候,雖說一樣覆了張面皮,可是她那身段,藏不住啊,胸脯鼓鼓腰肢細細的,哪個男人見了不眼饞幾分?

很快給倆少年歲數的小蟊賊盯上了,膽大包天,一個毛手毛腳要揩油,另外一個更過分,竟然想偷錢。

想揩油的那個,瞧著還挺眉清目秀,就給她捏住臉頰,一個擰轉,疼得少年滿臉淚水,好像半張臉皮都給那婆娘一把扯掉了。

至於那個竟敢偷錢的小王八蛋,直接雙手脫臼不說,還被她一腳踹翻在地,疼得滿地打滾,只覺得一顆苦膽都快碎了,再被她踩中側臉,用一只綉花鞋反復碾動。

之後她就讓倆少年帶路,說幫忙找個地兒落腳,就一個條件,不用她花錢。

然後就找到了當下的那個住處,除了確實不花錢,之外到底是怎么個好法,那位青竹劍仙是最清楚不過了。

大驪京城之內,既有意遲巷篪兒街這樣的豪門林立,也有井底之蛙的江湖恩怨,更有一些遍地雞鳴狗盜、馬瘦毛長之地。

走過一處路邊豬圈,周海鏡朝里邊瞥了眼,還是有點瘦啊,就算大半夜偷跑到自己家,好像也沒幾斤肉可燉的。

年關難過,最難熬過年關的是什么?

是沒錢的窮人嗎?哈哈,錯,其實是豬。

周海鏡自顧自大笑起來,有趣有趣,自己確實很風趣。以後誰祖墳冒青煙,有幸娶了自己,肯定每天都不會悶的,床上床下都是嘛。

她走在一條陰暗巷弄中,突然停下腳步,冷笑道:「陳劍仙,身為一宗之主,如此鬼祟行事,是不是不夠厚道?」

片刻之後,周海鏡松了口氣,要么是自己多想了,要么是沒詐出來。

其實這一路走來,她都在小心翼翼查探周圍氣機,只是始終沒有找到半點蛛絲馬跡。

周海鏡吐了口唾沫在地上,這些個仙氣縹緲人模狗樣的修道之人,相較於山下的凡夫俗子,就是名副其實的山上神仙,氣力之大,超乎尋常,做事情又比江湖人更不講規矩,更見不得光,那么除了只會以武犯禁,還能做什么。

一路上,路過那些劣質脂粉香味的幾條巷子,與一些早已熟悉的姐姐妹妹們,閑聊調侃幾句,就有婦人勸她,拉她入伙,說掙錢容易,周海鏡就回一句,是不是掙錢還快哩。好幾位婦人一同笑得花枝招展,就是愈發難掩她們眼角的皺紋了。

周海鏡回了住處,是個僻靜寒酸的小院子,門口蹲著倆少年。

周海鏡一腳踢開一個,笑著說了句,像你們這樣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出門得小心,說不定哪天屁股就要疼了。

她掏出鑰匙開了門,也懶得關門,就去晾衣桿那邊收衣服,她踮起腳尖,停滯腰肢,伸長雙臂,門外坐著的倆少年,就一起歪著脖子使勁看那個身姿婀娜的……潑婦。

周海鏡頭也不轉,繼續收取竹竿上邊的衣服,笑罵道:「小心老娘一個屁蹦死你們。」

離著院子不遠的小巷處,有人咳嗽一聲。

周海鏡惱羞成怒,「好個陳劍仙,真有臉來啊,你咋個不直接坐竹竿上邊等我啊?!」

陳平安走到門口這邊,停步後抱拳歉意道:「不請自來,多有得罪。有事……」

周海鏡直接丟出一件衣物,「賠罪是吧,那就死去!」

陳平安如臨大敵,瞬間側身躲過,「那我下次再來。」

————

劍氣長城遺址的城頭上,憑空出現兩道身影,剛好就在崖畔。

陳平安望向對面,之前多年,是站在對面崖畔,看這邊的那一襲灰袍,至多加上個離真。

收回視線,陳平安帶著寧姚去找魏晉和曹峻,一掠而去,最後站在兩位劍修之間的城頭地帶。

魏晉說道:「左先生已經南下了。」

陳平安點點頭,雖然已經猜到了,但是等到聽到這個答案,還是揪心。

坐在城頭邊緣,眺望遠方。

寧姚站在一旁。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心聲詢問兩人:「我師兄有沒有跟你們幫忙捎話給誰?」

魏晉淡然道:「不曾。」

曹峻嬉皮笑臉不說話,只是看著那個臉色逐漸陰沉起來的家伙,吃錯葯了?不能夠吧,一場正陽山問禮,何等劍仙風流,人比人氣死人,想自己在寶瓶洲和桐葉洲打生打死,出劍無數,也沒撈著啥名氣。

結果曹峻被寧姚瞥了一眼。

曹峻只得說道:「在這邊,除了傳授劍術,左先生一向懶得跟我廢話半個字。」

陳平安好說話,這娘們可不一樣。

只是說到這里,曹峻就氣不打一處來,怒道:「陳平安!是誰說左先生請我來這邊練劍的?」

陳平安笑眯眯反問道:「是我,咋的?」

只要師兄沒有讓人幫忙捎話,哪怕此行南下,依舊風險極大,可至少好歹不是陳平安先前那個最壞的設想了。

曹峻瞥了眼寧姚,忍了。

陳平安沉默不言,只是望向遠方。

寧姚坐在一旁。

曹峻想起一事,說道:「陳大劍仙,如今有不少來這兒游玩的神仙老爺,大大小小的,一個個每天吃飽了撐著沒事做,就去撿取城牆碎石帶回去,反正也沒個人管,估摸著這會兒就有。」

不曾想陳平安就跟個聾子一樣。

曹峻就不再多說什么。

過了半天,陳平安才回過神,轉頭問道:「方才說了什么?」

曹峻哭笑不得,懶洋洋抬手抱住後腦勺,道:「沒事。」

陳平安這一次沒有望向遠方,而是視線低斂,就看著腳下邊的廣袤大地。

萬年以來,多少劍修,家鄉異鄉,就在這里,來如風雨,去似微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