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山海一片神行(1 / 2)

劍來 烽火戲諸侯 3616 字 10个月前

海上生明月。

一個「生」字,真是妙絕,余味無窮。

即便是一位劍仙,用上了神游手段,御劍速度再快,肯定還是比不過隨便跨洲的三山符,也比不過那艘夜航船。

一尊縹緲法相掠過海中島嶼萬千,在大海之上,磅礴劍氣破開雲海無數,青影開辟出一條條極長的雲中道路。

偶有水裔驚駭抬頭,只見那青sè劍光一閃而逝,忽明忽暗,片刻過後,才傳來一串震耳欲聾的雷鳴,響徹在寂寥海天之間。

劍仙偶爾降低御劍身形,劍氣噼波斬浪,路過某座孤懸海外的島嶼,山中翠sè向一邊傾斜,簌簌作響。

途徑一座不知名的海上仙府,華美建築鱗次櫛比,燈火通明。

那道差點就要筆直一線撞上島嶼的青sè身形,霎時間分作十數條劍光,高高低低,剛好繞過這座祖山。

遇山而分的璀璨劍光,在空中拖拽出一條條耀眼軌跡,流光溢彩,在百余里外的海面上重新凝為一線。

tiáo息換氣的間隙,放緩劍光,陳平安現出身形,畫出一條半弧,青衫飄落在海面上,大步踏波而行,雙袖飄盪,滿是海風。

想要在廣袤無垠的海上,碰見一條渡船,或是一位御風遠游的煉氣士,都無異於大海撈針。

今夜還真被陳平安碰到了一個,此人駕馭一艘符舟,緩緩尾隨一片月下熠熠的神異彩雲,青年修士拋竿雲海中。

陳平安在彩sè雲海邊緣地界停下腳步,頗有閑情逸致的垂釣青年,抬了抬眼簾,以南婆娑洲雅言開口詢問道:「何人?」

陳平安用最醇正地道的那洲雅言微笑道:「出海訪仙的陸地神仙。」

青年手腕擰動,抽竿散餌,彩sè雲海中漣漪陣陣,拽回魚線,重新搓了一塊秘制餌料在魚鉤上,一次拋竿,呼嘯成風,那根細微不可查的金sè魚線,長達百余丈,青年笑了笑,「同道中人?」

陳平安點頭道:「此道宗師,不弱於人。」

青年啞然失笑,也不開口言語,而那個形跡可疑的古怪青衫客,就只是站著原地,身形隨雲飄動,極有耐心,就那么看了小半個時辰。

青年只好開口道:「經常枯坐數旬光yīn,也未必能有一次魚獲,道友如果是等我釣上一尾彩翼鳳頭魚再離開,恐怕要失望了。」

陳平安抬了抬下巴,問道:「魚簍給我瞧瞧?」

船頭系掛著一只竹魚簍,沒入雲中。品秩不俗,分明是只山上的龍王簍。

青年笑道:「眼瞧著四下無人,確定了我沒有護道人,欺我境界不高,打算殺人越貨?」

陳平安微笑道:「道友是來自南婆娑洲的大瀼水?」

腰懸一枚古玉印的青年皺眉不言,此人是有備而來?既要龍王簍,又要這枚祖傳信物?如今的海上野修,胃口不小啊。

總不能是被自己撞見了一頭隱匿在海中的蠻荒余孽吧?

很好,小魚不食大魚來,就讓我掂量一下此人的斤兩。

大瀼水的開山鼻祖龍澄,也就是這位青年的師祖,曾經在瀼水中獲得一只神人護持的遠古石盒,盒內有五印,龍澄只留一玉印,其余都贈予文廟。龍澄jīng心煉制那方玉印三百年,成為大瀼水的鎮宗之寶,幾乎可以視為宗主信物。這會兒就懸掛在青年修士的腰間。

青年收起魚竿,站起身,自報身份道:「大瀼水采芝府一脈,劉廂。請教道友名號,師傳法統。」

陳平安擺擺手,示意自己沒有切磋道法的意思,笑道:「我跟元青蜀很熟。」

青年笑問道:「元師叔跟你熟不熟?」

陳平安點頭道:「也熟。」

劉廂眯眼,哦了一聲,「怎么不干脆一點,說在你家鋪子上邊掛著一塊無事牌,寫了那句『此處天下當知我元青蜀是劍仙』?」

不曾想那廝臉皮委實不薄,還是點頭道:「道友幫我說了本來想說的話。」

虧得劉廂養氣功夫不弱,不然真要破口大罵了,老子在這距離寶瓶洲極遠的南海之上垂釣,碰到個過路客,就說自己是那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

是你見財起意的這山澤野修傻,還是當我劉廂傻?

陳平安說道:「麗采曾經將一枚破碎養劍葫歸還大瀼水。」

劉廂驚疑不定,這廝如何知道這等機密內幕?

大瀼水總計有五條道脈,正是元師叔開辟出劍修一脈,那件遺物,確是浮萍劍湖麗劍仙交給大瀼水吹落府。

陳平安說道:「元劍仙嗜酒,曾在城頭????????????????與高魁笑言,以養劍葫裝酒,拿大妖名諱當下酒菜,滋味無窮,第一美味。」

劉廂問道:「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他娘的,你要是真是那個年輕隱官,我就跟你姓!

總之劉廂就是不信眼前青衫客,正好是那個心心念念的陳劍仙,天底下哪有這么巧合的事情。

再說了,這些年陸陸續續去大瀼水做客的麗采等劍仙,他們都說那位在倒懸山春幡齋首次公開身份的新任隱官,一身殺氣極重,差點連自己人都要宰……這一點,劉廂通過各種山上傳聞和小道消息,驗證了某些跨洲渡船管事、船主的說法,那位年輕隱官確實雷厲風行,曾經一言不合就要關門殺人。

最關鍵的,還是他們都信誓旦旦,說那位年輕劍仙,不是一般的相貌英俊,玉樹臨風,外人肯定一眼就可以認出他的不同尋常。

劉廂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前男子,頭別玉簪,青衫長褂布鞋,論模樣……只能算是周正,說氣度……傻了吧唧站那兒看了自己釣魚半個時辰,必須不是陳平安!

陳平安微笑道:「道友俗了不是,人不可貌相。」

劉廂憋了半天,試探性問了句,「道友施展了障眼法,用上了仙家易容術?」

陳平安一時語噎。

不是劍修,就是難聊。

劉廂到底心存一絲僥幸,想要攀談幾句,卻見那青衫男子一揮袖子,剎那之間,一座彩sè雲海劇烈翻涌起來,數尾魚獲自行躍出雲層,跳入符舟中。

下一刻,已經不見青衫身影,劉廂耳邊余音縈繞一句,「道友返鄉,就說自己釣的,不用去跟南海魚市花錢購買了。」

劉廂怔怔出神,雖然仍然無法確定對方身份,但他們是「同道中人」,肯定沒錯。

隨後在南海跟東海接壤處,陳平安驟然停下身形,低頭望向海中一lún明月,有個紫衣背葫蘆的老道士,身形從明月中冉冉升起。

是於玄用上了神通的一道幻影,現身人間。

陳平安打了個稽首,「晚輩見過於老真人。」

於玄笑著還了個稽首禮,「陳道友無須多禮。」

陳平安笑問道:「是擔心晚輩誤人子弟?」

於玄擺手道:「怎么可能。貧道的看人眼光,道友的傳道功力,都是當世最頂尖的。」

話是這么說,可畢竟一位仙人境敢言飛升法,確實驚世駭俗了點,當時白景都要誤認為自家山主是不是喝高了,說醉話。

於玄自然還是有那么一點擔心的。

聯袂走在鋪滿月sè如雪白魚鱗層層疊疊的海面上,知道老真人的憂慮所在,陳平安字斟句酌,緩緩道:「這場閉門修行,丁道士需要消磨的真實歲月,短則十數年,長則一百年。」

於玄默然捻須。得盤算盤算。

以丁道士的修道資質,在兩三百年內證道飛升,不是沒有可能。

陳平安自顧自說道:「不是說不能耗時更長,而是沒有意義。」

於玄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怎么說?」

陳平安笑眯眯道:「不都說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修道之人的虛歲,與山下俗子的周歲,豈可相提並論。」

於玄緊張起來,試探性說道:「陳道友,丁道士可是貧道門下最好的苗子了,就算玉不琢不成器,也要有個度吧?不如與貧道這個旁觀者透露個底細?所謂的『虛歲』,到底有幾年?」

陳平安只是給出一個模湖答桉,「短則一萬年,長則一億年。」

於玄滿臉愕然神sè。

一半真一半假。

真,是陳道友此法確實匪夷所思,別出心裁,想人所不曾想。假,還是擔憂丁道士,在光yīn長河當中隨波逐流,消磨太多,一顆道心熬不過去。

陳平安微笑道:「於混沌中見真我者,可在道外證道得飛升。」

於玄問道:「能否仔細說道說道?」

陳平安搖頭道:「非不願,實不能也。」

於玄伸手抓住陳平安的胳膊,「這才幾天沒見,陳道友就生分了,先前在集靈峰之巔,咱倆不就聊得很真誠?」

陳道友你還欠我五百顆金jīng銅錢呢,貧道難得走一趟浩然,咱倆不商量商量,合計合計?

陳平安無奈道:「以後隔三岔五,我都會將丁道士的修行進展,原原本本,定期告知前輩。」

於玄點頭道:「如此也好。時不時有個驚喜,比起一錘子買賣,是要更加值得期待。」

陳平安想了想,給出一個晦暗不明的所謂答桉,「我琢磨出來的這門飛升法,必須先內求自證,然後再起一座長生橋,最終往外求道。」

於玄咀嚼一番,「光是聽到這個說頭,貧道就不虛此行了。」

陳平安開始轉移話題,問道:「前輩位臨此間,是不是還有事情要說?」

於玄嗯了一聲,伸手指向遠方,「先前臨時算了一卦,近期會有一場重逢。可以說與你有關,當然也可以毫無干系,就看你願不願趟渾水了。」

陳平安猜出了個大致緣由,心中有了決斷,便問了一句題外話,「扶搖洲那座全椒山,為何從來沒有山神坐鎮?不管是朝廷正統封正的,還是英靈自建yín祠的,好像歷史上都沒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