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振臂行(12)(1 / 2)

黜龍 榴彈怕水 4268 字 2023-05-01

戰斗爆發的速度非常之快,這主要是因為官軍令行禁止,等到義軍大隊進入埋伏區域後,便突然啟動,而且幾乎是各處同時啟動,按順序依次投入戰斗。

這當然不是什么奇謀妙計,只是令行禁止,只是按照一位軍事經驗豐富的老革正常的安排,進行正常的、果決的多面出擊。

所謂埋伏、包圍、突襲,在知世軍龐大的數量面前,似乎是要打一個折扣的。

甚至,沒人懷疑,這次出擊一定會有很多處跟程大郎這里類似的破綻,私下交通、伏兵敗露,都很正常。

但是話反過來說,那又如何呢?

戰場上哪有那么完美的計策?

哪有那么多完全妥當的地理環境?

官軍這里埋伏的穩一些,占據的地形好一些,出動的整齊一些,投入戰斗快一些,計劃執行的堅決一下,就是最出sè的計謀,最漂亮的埋伏,最值得敬畏的qiáng大。

與之相比,進入這種地形後,連哨騎都不知道撒到山里,下面的頭領得知消息,居然把是否上報當做一種考量,確乎是一種明顯的虛弱無力了。

唯獨這種qiáng弱之分,是很難透過肉眼來判定的,而且對於沒有真正軍事經驗的人來說,他們的qiáng弱之分,似乎另有一番評判標准。

「慌什么?」

知世郎王厚拍了拍自己xiōng前的紅sè錦緞,厲聲呵斥身前諸多頭領。「咱們有十幾萬人!十幾萬!他一個齊郡,之前就丟了兩個縣,能有多少郡卒?!他要是招了五萬郡卒,咱們會不知道?最多就是之前說的一萬人!頂天了這一個月又招到兩萬人!十幾萬打兩萬,怎么不能打?!」

這話雖然語氣激烈,但意外收到了挺好的效果,很多頭領立即冷靜了下來,甚至有人反過來頭腦發熱了!

畢竟,這話是非常符合他們朴素認知觀的,而且絕對是大實話。

「大當家,讓俺去!給俺三千人就行,俺去南面應敵!俺本就是南面的總管!」

「大當家,其實哪要勞動六當家,還專門派兵?我不要人!大當家給我個令旗,我先去南面把人喚起來!南面七那幾個首領加一起就七八千人,到底怕個啥?」

「好!」王厚立即轉怒為喜。「就你們倆!給九當家令旗,先去把人tiáo度起來,然後再給六當家加三千人一起過去,幫劉三墩子他們把南邊穩住!」

此言既出,此令既下,王厚周邊居然一時喜氣洋洋,似乎此番遭遇的突襲,已經得到了充分化解。

然而,此時此刻,官軍多路多面來攻,只是正南方這一波率先交戰,或者說交戰情況率先反饋過來而已。

過了片刻,就在取令旗的時候,那位九當家似乎意識到什么,再度進言:

「大當家,前面好像也響了鼓,要不要去援助程大郎?還有河上眼瞅著也不對路,官軍要是有水軍,隔斷了咱們和對岸……到時候咱們這里倒不愁,可要是官軍把主力放在河對面,想吃了二當家,又該怎么辦?」

王厚收斂表情,嚴肅思考了片刻點點頭:「說得對,我這就讓人往前面去,繼續催前面幾家往前走,去接應程大郎,老四老五加一起三萬人呢,讓他們往前跟著程大郎的騎兵一股勁沖過去,誰也攔不住。」

眾人連連頷首。

而王厚復又指一人:「七當家,趁著官軍水軍沒到,你趕緊搭浮橋渡河,然後帶你自家那幾個頭領一萬多人去河對岸支援二當家!」

又一人領命而去。

到此為止,局勢似乎得到了妥當的應對與處置。

先是第一個得了令旗的九當家,他本是登州一縣令,新降之人手上無兵,只能匆匆喚上了幾十個親衛,連馬匹都湊不齊,好在軍中六畜極多,匆匆拽了些騾子和驢,順便狐藉虎威的牽了幾只狗、拽了幾只羊,便往南面山嶺地帶而來。

然而,知世軍的陣仗鋪的太大了,這位手上無兵的九當家帶著一群犬羊,匆匆穿越了密集而混亂的中軍大陣,又趕了好幾里地路,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小坡地,上去登高看了一眼,卻發現南面挨著山區進軍的那兩只部隊居然已經潰了下來……入眼烏泱泱的人頭,卻無旗幟,而且毫無陣列可言,甚至隱約有丟盔棄甲的姿態,正悶頭往中軍大陣而來。

說實話,這位前縣令並沒有太多的驚疑姿態,只是有些煩躁。因為即便是他自己都知道,兩支半獨立的外圍小義軍,互不統屬,也沒什么戰斗經驗,忽然遭遇到了居高臨下的突襲,敗了也就敗了。

只是敗的太快,沒顯出自己本事來,這才叫個晦氣。

不過,這位九當家委實是個負責的,眼瞅著那兩支部隊已經敗的一塌糊塗,只是罵了兩句,便立即折返,乃是准備去找那位六當家,給對方說明情況。

畢竟,六當家本身是登州南部地區的大豪,登州一役中獨自占了兩個縣,自家就有萬把人的,再配上大當家給的三千中軍,足夠自家組織起來,擋住潰兵,攔住突襲的官軍。

但他沒有找到六當家。

因為中軍太亂了,牲畜、輜重什么的不說,外面的部隊看到敗軍都開始慌亂往里竄了,核心的中軍大陣還在往前走,甚至還有部隊侵占了村庄後,為了不被其他人分潤,站住不動的,當然他九當家趕著一群豬羊也不比誰高明到哪里去……而亂糟糟的一大團中,九當家雖然是持著令旗,可一來一回,還是摸不著北,稀里糊塗就與六當家錯過去了。

不過九當家忠心尚在,找不到六當家,還是立即往中軍這里尋知世郎王厚復命來了。

其實,另一邊六當家不是沒有動彈,他獲得了三千中軍的指揮權,立即迫不及待的點驗了起來,然後立即便動員起這三千部隊往南面來營救。

這是知世郎老人家親眼看到的。

於是乎,當九當家回到中軍王厚這里,向大當家描述了前方戰況之後,知世郎老人家並不以為意:

「不要緊,老六自家有一萬多人,加上三千中軍jīng銳,就算是官軍主力就在南面,那也能控制局面。」

九當家也深以為然:「不錯,只要六當家的人動起來,局面就控制住了。」

但是,接下來的片刻之間,事情反而顯得愈發混沌起來,先是一支官兵的水軍果然自上游順流而下,而且與河上義軍毫無組織的船隊發生戰斗,並迅速占據上風,這一點即便是從中軍這里都能看的到交戰場景;接著,程大郎的兩名哨騎依次抵達,前者以官軍哨騎扎手為名,讓王厚小心為上,後者則明確告知了前方遭遇戰斗,似乎有官兵大隊正迎面撲來。

這跟鼓聲是對應上的,王厚認真思考了一下,當即摸著自己的紅背襠做出了判斷:「現在啥都清楚了,這就是一個口袋陣!」

「不錯。」九當家想了一下,立即點頭。「想借著河與山還有前面的章丘城,三面包住我們!這官軍好大的胃口!」

「胃口雖大,卻未必真吃得下。」王厚坐在馬上冷笑道。「還是那句話,他們多少人,到底是一萬還是兩萬,咱們多少人?不算河對岸的二當家,光這邊就足足十萬人!就算不是十打一,也是五打一!怕他作甚?!」

「大當家看的清楚。」

「不過,也不能太小看他們。」王厚收斂笑意,認真來講。「多少是敢主動來打的,這就得認真對付,現在他們全bào露出來了,就該跟打鐵一樣必須出重錘了……令旗在老九你手里,就不換人了,趕緊去前軍找四和五當家,讓他們發前軍三萬,四當家帶兩萬人向前支援程大郎,五當家帶著一萬人沿河布置,防著他們從水路突襲……我倒想看看,我哪一面都是能擋住他主力的大軍,然後再提中軍往當面一沖,他能怎么樣我?」

九當家忙不迭稱贊,然後依舊勤勤懇懇,迫不及待往前面去了……沒辦法,他是剛剛投靠過來的降人,沒有屬於自己的軍隊,修為也接近於無,只能靠著之前縣令的身份混個當家的名義,跟著知世郎本郎混飯吃的樣子,如何不勤懇?

不勤懇,將來如何分到自己的地盤和兵馬?

想那程大郎,一個土豪,為什么一來就許了三當家,還不是有五百騎兵,而且在河對岸還有一只威名赫赫的蒲台軍?

亂世之中,可不光是修為,兵多馬多者可當家!兵最多馬最多者就是大當家……便是這知世軍中的大當家到六當家也都是這么一字排開的。

帶著這個信念,九當家扔下那幾只羊,再度領著自己幾十個人和一群狗一往無前的沖向西面去去了,這一次他進展順利,很快便尋到了四當家與五當家,並抱著令旗宣布了命令……四當家雖然不滿,卻還是罵罵咧咧的帶著兩萬人往前去了。

而五當家則樂呵呵的接受了命令,率部往河邊過去,同時還讓九當家抱著令旗,引導後續部隊跟過河去。

不過,就在九當家tiáo度五當家屬下的部隊往河邊靠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事情,那就是自己揮舞令旗,從前軍這里驅趕tiáo度起來的部隊莫名有點多。

「你們前軍到底幾萬人?」九當家瞅見一個眼熟的頭領,立即抱住令旗上來詢問。

「我們不是前軍,我們是左軍。」這名頭領坦誠至極。「九當家認錯了。」

九當家愣了一下,立即反問:「左軍不是六當家的下屬嗎?」

「沒錯。」那頭領依舊坦誠。

「可是六當家不是去左面山上迎敵了嗎?大當家還給他三千中軍?」

「是……」

「那你們為何沒去?」

「就是沒讓我們去,我們當家自己帶著三千人過去了,只讓我們加快步伐,往前面趕路,往中間靠……結果走到前面來到中間就撞到九當家你,喊我們來防河。」

這亂的……九當家再度懵了一下,然後忽然醒悟。

其實,六當家的行為非常容易理解,那就是能用中軍打仗,為啥要用自家的部眾去拼命?

人家讓自家嫡系部眾立即往前跑,而且往中間躲,其實就是防止自家部眾替中軍頂了雷。

道理很直接,但這不坑大當家嗎?

前面六七千人都已經敗了,你三千人攔不住吧?不是得bī著大當家親自動中軍大陣去攔?

一念至此,九當家莫名有些慌了。

不過,在心里算完賬後,這位前登州下屬的縣令還是安心了下來——畢竟全軍是十余萬人,河對岸二當家領著三萬人看著輜重,剩下這邊是十萬人整,然後前軍四當家往前是兩萬人,自己這里是五當家稀里糊塗帶走他和六當家一共兩萬人往河邊去,還有一萬人在下游滯後的地方打浮橋,准備過河支援二當家,再去掉後軍一萬人,山下敗掉的大約一萬人,居然還剩下三萬人。

三萬中軍,足夠控制住從南面山上攻下來的那點兵了。

而九當家重新安下心來,便開始繼續執行任務……他不敢扔下自己職責去跟大當家匯報,甚至不敢冒著得罪六當家的去告黑狀,恰恰相反,他現在反而想躲著點中軍。

因為大當家,也就是知世郎王厚,做吏不成,改為打鐵的出身,脾氣也不是很好,他不想招惹是非。

很快,三面都有了戰斗的聲音。

而九當家勒馬在河上,甚至親眼看到了濟水上游河上戰斗的結束——義軍倉促聚集的一點毫無組織的船隊被官軍明顯比較qiáng力的水軍輕松擊敗,落荒往下游而去,而等到官兵的水軍抵達此處時,復又被岸上密密麻麻的知世軍給亂箭壓制,一時居然停在了當場。

然而這位當家仔細看了一會,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因為官兵的水軍看起來是在被動挨打,在被濟水沿岸布置了七八里的義軍給圍攻,但實際上,從河堤上往河中的拋射並沒有太大威力,官軍全都躲在船艙和木制隔板後面,根本沒有太大傷亡。

甚至,九當家敏銳的注意到,那些隔板上還糊了泥巴,這似乎是提前做好的防火准備。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義軍折騰了大半天,tiáo度了數萬部隊,卻根本沒有弄出一些火矢出來……或者本可以弄出來,但是五當家想省些油料,所以裝糊塗。

軍械是可以找大當家要的,而油料那些東西似乎算是當家們的私產。

思路一旦走進來,就再難拔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