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列陣行(7)(1 / 2)

黜龍 榴彈怕水 4002 字 2023-05-01

戰斗爆發了。

魚白枚部一往無前,而李樞眼見距離陣地還遠,魚白枚部又追擊的太快,干脆回頭應戰。雙方當面來對,立即在預設戰場中部爆發了戰斗,而戰斗甫一開始,齊郡官兵便占盡上風。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李樞部昨夜突圍,辛苦至此,剛剛又盡全力驅散了另一支官軍部隊,已然疲敝到了極點,根本不是早上吃過飯只挺進了半日的官軍對手,遑論魚白枚部本身也是齊郡jīng銳。

不過很顯然,從李樞提前要求王叔勇繼續撤回,不用理會他這個動作來看,這位左翼大龍頭明顯預料到了這個結果,他更像是在將自己的誘敵任務進行到底而已。

但與此同時,這個舉動並不符合張行的預定計劃,或者說,作為張行不能直接指揮的對象,李樞又一次化身為戰場意外的發起人。

「龍頭!」

天sè已經徹底yīn沉了下來,而且起了風,但張金樹卻滿頭大汗,再度在夯土台下下拜。「一刻鍾了!要不要舉旗?」

「再等等。」坐在馬扎上的張行思索片刻,頭也不回就給出了答案。「看能不能借這個機會把大魚釣進來……再等等!」

張金樹連連頷首,連忙退回台後隊列。

張行終於回頭看了一下對方,然後心中不免又有些憂慮。

他不怪對方如此慌張,實際上,他自己也很慌張,只是表面上撐住了而已。但問題就在於此,整個黜龍幫都是在第一次參加這種大規模作戰,任何超出計劃外的事情都很可能會引發不安,然後在戰場上造成連鎖反應。

一句話,大家都很慌張。

眼下,從最理性的角度來說,當然是再等等,最好等到那個齊郡核心大將魚白枚大勝、推進、受阻,呼喚來後續核心主力。可是既然大家都很慌張,一旦李樞部眾崩了,直接嚇的全軍都崩了,那這一仗算什么?

想了一想,張行只能回頭再來喚張金樹:「去告訴各部,李公是按照原計劃誘敵,不要慌張,讓各部做好准備,借工事接應敗兵……順便讓督戰部隊活動起來,各處宣揚軍紀。」

得了軍令的張金樹如蒙大赦,飛也似的率眾去執行了。

而片刻後,已經連qiáng弩之末都稱不上的李樞部果然支撐不住,開始壓不住陣腳,節節後退,敗勢顯露無疑……相信這還是里面有一半兵力屬於雄伯南所屬的jīng銳,算是有好底子的結果。

然而,就在張金樹剛剛折返回來,那邊李樞部漸漸有全潰姿態的時候,一道淡金sè流光閃過,白有思突然折返,而且面sè極為嚴肅。

「出事了!」白有思神sè嚴峻。

張行心中微動,居然瞬間醒悟:「司馬二龍?!」

也只有司馬二龍能給白有思帶來如此巨大的心理壓力和這般明顯的反應。或者說,整個大魏已知的人物中,宗師以下,張行想不到誰還能讓白有思吃虧!

「不錯。」白有思喘著粗氣壓低聲音來對。「我盡力去攔,但還是攔他不住,應該是直接往歷山那邊的張須果部主力方向去了……我本想一路追過去,但想著,怕是追上去也難阻止他大聲喊出來,倒不如先過來與你交代。」

張行猜到原委那一刻,幾乎要從馬扎上站起來——司馬二龍的抵達,完全改變了局勢好不好?

但他還是沒有站起來,而是qiáng忍著xiōng腔心臟的亂跳,聽完了白有思剩下的言語,然後緩緩點頭,並緩緩來做分析:「司馬二龍過來,有兩個天大的壞處。一個是他本身是成丹高手,如果放任不管,很可能會被他層層壓下斬首,勢如破竹……」

「所以,我必須要頂住他!」白有思毫不猶豫應聲。「這沒得選。」

「其次。」張行一邊點頭,一邊繼續來說。「就是你走之後,必須要有人來代替你執行穿chā的任務……這個人選不多,而且選不對很可能出大簍子,得硬著頭皮賭了。」

白有思微微一愣:「司馬二龍告知張須果此處軍情呢,不管嗎?」

「這事已經發生了,就不需要再討論了,而且,我猜這個情報未必會讓張須果動搖。」張行搖頭以對,然後卻又猛地看向了身後被這個消息弄得茫然僵立的張金樹。「將我的大旗立起來,再讓牛達按照之前說的那般順著沼澤邊緣出擊,嘗試從左翼包抄,去包住魚白枚部。」

就在身後台子下面的張金樹立在原處,咽了口口水,一時沒有吭聲,也沒有動作,似乎僵硬了一般。

張行見狀反而失笑:「張頭領,待會萬一全線交戰,便是你這份職責,說不得也會遇到危險,到時候真怕極了,與其慌亂失措,還不如就這般一聲不吭一動不動,這樣人家還以為你鎮定自若,就能跟我這樣糊弄過去了!」

張金樹回過神來,立刻拱手,然後在白有思與張行二人的注視下匆匆傳令去了。

須臾片刻,夯土將台後方的軍寨中涌出一隊約兩三百眾的披甲武士,緊接著是兩三百眾的民夫,前者一分為二,大部分繞台而行,往台前列陣;少部分即刻登台,將張行的紅底「黜」字大旗在將台上立了起來,與雖然在慌亂移動卻沒有倒伏的另一面「黜」字大旗遙相呼應。

與此同時,那些民夫也蜂擁而至,將各種旗幟、金鼓在台上台下密集排列。

旋即,大部分民夫退下,少部分民夫則在親衛指揮下敲起戰鼓。鼓聲近乎於倉促響起,一開始亂糟糟一團,但很快那些民夫便掌握了節奏,數面大鼓一起發動,轟隆隆、成節奏的戰鼓聲響徹歷山腳下。

中央將台上鼓聲既起,周遭各處陣地上的鼓聲隨之而起,四下連成一片。各處將領、頭領,包括有資格代表各縣的舵主旗幟也紛紛舉起,各部部眾也都不再刻意隱藏,軍隊紛紛涌出,立在工事高處,四下鼓噪。

旗幟與鼓聲中,牛達部自西側左翼先出,在喊殺與旗幟、鼓聲還有敗兵的多重掩護下,徑直嘗試包抄魚白枚部的數千眾。

回應招式使出,張行長長出了一口氣,依舊在馬扎上端坐,卻忍不住伸了伸腿。

白有思四下來望,也不禁扶劍茫然……即便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女如她,又何嘗以半個主人翁心態來面對如此大軍,如此戰場呢?

魚白枚似乎也意識到了局勢的變化,開始倉促搖動將旗,試圖召回部眾後撤,但數千部眾,前一刻還在奉命奮力追擊,下一刻如何輕易折回?

實際上,待魚白枚稍做集合,牛達部便已經從側面貼了過來,雖沒有完全包抄,卻已經咬住了這支剛剛還在一往無前的齊郡先鋒部隊。

局勢明顯逆轉。

一山之隔,戰場的喊殺聲根本遮掩不住。

歷山北側,已經完成披掛的張須果怔怔抬頭,既好像是在看天sè,又好像是在聽山那邊的聲音。

「張總管。」

連甲胄都未穿的司馬正再度於馬前拱手。「這是張行計策,聽下官一句勸,速速退兵吧!」

張須果回過神來,面sè不動,就在馬上握著馬韁來回禮:「司馬將軍,你說是那張行設計做局,李樞反而只是誘餌?」

「我不知道李樞怎么回事,但張行設計做局是必然。」司馬正嚴肅以對。「那個逃來的護法說的是真的……張行趁著各位將軍不備,扔下所有防御,合四萬兵,專攻張總管這一路,而且應該早就勘察好了地形,布置好了陣地……而我剛才一望,確系如此,他甚至請到了倚天劍白三娘。」

「我自然信得過司馬將軍。」張須果點點頭,身形卻紋絲不動。

司馬正心中一凜,不喜反驚。

果然,張須果繼續言道:「可是司馬將軍,我有三萬兵,他有四萬兵,卻有四千兵充作誘餌,夜以繼日至此,已經不能戰了……這件事情你來之前不知道吧?」

司馬正點點頭:「我是剛剛才看到的那支兵馬,被總管麾下追逐……是李樞所部?」

「誠如司馬將軍所言,就是那支兵馬……這件事情,閣下說是李樞主動誘敵;我說是李樞張行就是兩頭蛇,各行其是……其實都無所謂,關鍵是,這四千兵已經不能戰了。」張須果從容解釋。「閣下又說,張行收攏四萬大軍,以逸待勞;可我說,其中兩萬,數日前剛剛被我們打得全軍潰散,便是勉qiáng收攏,又怎么當得起苦戰、大戰?而大戰、苦戰之中,區區一點平原地利、幾道壕溝,便是有些襄助,又怎么能起到抵定勝負的用處?」

司馬正欲言又止。

「還有,現在我的心腹大將,前鋒魚將軍已經深入了,如我進,他部三千眾的生死是此戰全局來定;如我退,他部三千眾便要葬送在這里,這也是沒問題的吧?」張須果依舊言之鑿鑿。

而司馬正依舊不能駁斥。

「最後。」張須果忽然一頓,方才緩緩來言。「司馬將軍先被委任徐州事,然後不能引兵……應該也懂得,當個將軍,怎么可能只顧著打仗?便是對面那個張行,種種皆如你所言,不也是被迫倉促應戰的嗎?」

司馬正心中嘆氣,便是不曉得具體是個什么情況,但也明白,張須果必然有求戰的內因。

這天下,哪里只有他一個司馬二郎處處為難呢?

見到司馬正面sè微微緩和,張須果終於捻須來笑:「是這樣的,司馬將軍,馬上就要下雨,我率本部五千向前,親自來戰,若能驅前,便一戰而勝,在此地了斷;若不能,便趁著雨水,將魚將軍部救回來便是……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說了,這不是又有了司馬將軍這個qiáng援了嗎?」

司馬正想了一想,竟是被對方說服,反而在馬下拱手:「本該盡力,但白三娘正在對面,怕是我也只能盡力而為了。」

「司馬將軍何必自輕?」張須果愈發失笑。「若無你,放白三娘與雄伯南聯手,那才是真要命,而且我猜,賊眾之所以敢來迎戰,三分把握本就在白三娘身上,而如今司馬將軍既捏住了白三娘,那賊眾必然失了計較,亂了方寸……此戰,把握反而更大。」

言至此處,這位大魏東境行軍總管再不猶豫,立即回頭下令:「留在此處,告訴樊虎,待他至,稍在此處整備,等我軍令做後續進發,而我若不能及時下令,便讓他來做主,或進或退,總攬後軍事宜。」

一令既下,張須果毫不猶豫,率部打馬向前,所部五千主力,旋即進發。而待這位行軍總管的旗幟轉過那片伸出的山腳,這一日的雨水終於開始滴答落下了了。

而也就是此時,張須果愕然發現了對面的鋪陳了數里寬、數里長的陣地,並一眼望到了那面跟李樞的旗幟微妙反sè的「黜」字大旗,然後他就意識到,自己還是輕敵了。

因為對方居然設置好了一個指揮用的夯土高台。

這是一個司馬正那種年輕貴族軍官不大會在意,而他這個老革只是一眼就會察覺到的標志性細節。

只能說,能有心思准備好這么大、這么高的將台,大概率陣地也是能布置妥當的。

但是,這還不足以讓張須果嚇得掉頭就跑……開什么玩笑?自齊郡起兵以來,魚白枚有功無功,熱忱忠勇,便是絕境,也要將對方救回,遑論只是眼下這個有來有往的纏斗姿態。

雨水摔落在地,大軍繼續向前。

與此同時,算是理所當然,將台上的張行和白有思也遙遙看到了這一幕,他們甚至看到了張須果身後揚起的一道輝光。

「去吧!」見到如此,張行扭頭含笑看向了拎著長劍的白有思,後者已經在剛剛下落的雨中打開了護體真氣。「辛苦白女俠了。」

「你准備讓誰代替我去做繞後?」白有思嚴肅來問。「這個人選事關勝敗。」

「若戰事順利,未必需要繞後。」張行有一說一。「而真到了需要人繞後那一步時,有誰算誰,只看修為高低便是,也不必多做計較。」

「那你萬事小心。」白有思抬頭望向天空,看著自上而下的雨滴認真來對。「此戰若勝……」

「此戰若勝如何?」張行稍顯詫異。「這時候可不興說什么怪話……有事回去說。」

「此戰若勝,天下當變!」白有思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喟然以對。

張行微微一怔,立即點頭。

而下一刻,白有思當空騰起,乃是旋轉向上,周邊輝光真氣卷動雨滴,泛起點點金光,宛若鱗甲耀眼,整個人更如一只暗金sè的真龍一般直上雲霄。

張行一聲看著這一幕,一直到對方化作一道流光砸向對面陣前空中,這才順勢低頭,看向了前方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