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臨流行(6)(1 / 2)

黜龍 榴彈怕水 4065 字 2023-05-01

和徐世英不同,其余人既然知道這是一個有名有姓有來歷之人,而且張行貌似認識,反而放松了下來。

不過,認識歸認識,張行卻沒有直接迎上對方來做盤問,更沒有當眾收下那本書,而是要周行范連人帶書送回倉城那里,自己則繼續往軍械所而行。

慰問工匠、點驗裝備,詢問將領軍械需求,查驗儲備物資,討論裝備更新整備順序,傍晚留在這里跟工匠們一起吃了頓飯,這才折回。

而回到倉城這里,張行也沒有直接見那人,而是先去找了白有思,並將今日之事告知了剛剛下課的對方。

「你是怎么想的?」白有思若有所思。「我是說對此類事。」

「跟你想的差不多吧。」張行干脆以對。「我其實也一直在避諱這種東西……神怪詭異什么的,敬而遠之就好,老老實實用自己能理解也是自家的本事來做事才更可靠,走堂皇大道,也照樣可以成事。而且,目前來看,有些事物,絕不是什么天賜之物,而是更像有人在跟你做生意一般,有得有失。更有甚者,說不定會是陷阱,偏偏能設這種局面的角sè,真要發起狠來,哪里是我們能抵擋的?」

白有思笑了笑:「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擔心亂殺人,吸取太多真氣,會讓你爆體而亡,或者在大宗師門檻的時候成為誰的……爐鼎?修了個什么嫁衣神功?」

張行毫無愧sè的點點頭。

沒錯,一直以來,張行都不願意多用那兩個明顯的穿越金手指,這是事實。而之所以如此,有沒有一點自qiáng不息的本意,有沒有不想把人命當做經驗包的仁念呢?

當然有,都有。

但與此同時,他也無法否認,自己其實也有想的太多,擔心有詐的考慮。

沒辦法,穿越前的那個世界,簡直是信息爆炸的世界,什么套路沒聽過?

所以,他總擔心羅盤用習慣了,忽然間在某個關鍵時刻來個命運的大回轉,或者用著用著,你心里想著逃生,來個斷腿逃生、掉胳膊逃生之類的。而那個真氣大雜燴就更不用多說了,更加莫名其妙,而且毫無根由,就算是按照白有思師父的說法,本身有根由,也相當概率是這具身體原主人的根由,而且誰能保證,不會真的爆體而亡或者嫁衣神功呢?

說不定,幾位至尊老爺就是用這種方式在下面收羅什么運道人心和天地元氣呢。

「我其實不大信會是什么嫁衣神功,或者爆體而亡。」白有思明顯跟張行私下討論過許多回,所以言語干脆。「但我同樣覺得要敬此類事遠之,之前我就勸過你不要用那個羅盤,我自己也討厭那個什么女凰之說……自家但行好事,管什么天命注定?這一點,我素來是贊同你的。」

張行連連頷首:「可如今人家找上門來了,而且照這個架勢來看,便是尋常打仗擴充地盤,或者修為往上到了一定份上,有些東西也漸漸避不開了。」

「誠然如此,可也不必懼怕。」白有思依舊坦盪。「有什么是什么,好的做,錯的走,不貪便宜,不做冒犯,坦坦盪盪便可……」話至此處,白有思微微斂容。「依著我看,對他們,與對著皇帝、大宗師又有什么兩樣呢?若是他們好好的,是好皇帝好宗師,我們自然敬著他們,可若是他們跟那位聖人一般無道,跟曹皇叔一樣要對付我們,便是至尊、真龍,神仙、天王,該一劍刺過去,便一劍刺過去才對!」

張行恍然而笑,復又搖頭感慨:「如今反而是我向你尋主意了。」

「此一時彼一時嘛。」白有思竟然歪頭來笑,似乎頗顯得意。「可要我隨你去?」

「一起看看唄。」得了白有思勉勵的張行,此時倒是顯得不以為然起來。

就這樣,二人轉出住處,來到倉城外院的正堂中,這才讓賈閏士去將人請來。

「王先生,我這里實在是太忙,怠慢你了。」須臾片刻,人便來到堂下,燈火旁,張行明知道對方身懷怪異,卻依舊只當是個尋常人來對,只是站起身來,稍作拱手。「還請見諒。」

「沒事……」王懷績一手護著自己懷中銅鏡,一手拿著書卷,略顯小心來應。「我在這里挺好的,看到好多孩子在築基,挺好的……王先生……回禮……我……我挺好。」

張行點點頭,指了下座位,便也坐了回去,白有思也旋即落座。

王懷績看了看白有思,又看了看張行,動作越發緊張,但終究是在被指的座位中局促的坐了下來。

「王先生許久沒回家了吧?」張行沒有提書籍,而是從之前上午的話題繼續了下去。「我在汲郡遇到你兄長王懷度,他便囑咐我,見到你後務必喊你回家。」

「回家,回家。」王懷績神sè有些茫然。「是該回家,但回家也沒什么意思……什么都是虛的。」

張行當日沒有指望一句話就把一個離家出走十幾年的更年期老漢給勸回去,對方能干出這種事情來,多少腦子是有些病的,何況這十幾年神神道道的,也不知道又遭遇了什么,做了什么,成為了什么。

「王先生當日為什么忽然辭官而走呢?」張行換了個問法。「是感覺到官職什么也是虛的嗎?」

王懷績怔了一下,然後認認真真思索了一會,這才來答:「當時還沒有覺得虛,只是覺得做官無趣,而且很累,正好凝丹了,覺得自己可以逍遙快活了,就回家偷了大哥的寶鏡……」

「就是你懷里的這個東西?」張行早就注意到對方對懷中銅鏡的重視。「這是什么樣的寶鏡?是你大哥的?」

「哎。」王懷績低頭看了懷中一眼,小心來答。「這是……這是挺好的一面寶鏡,其實也不算是我大哥的……是我們三兄弟年輕時去汾水拜訪一位宗師故舊,他老人家死前贈送給我們三兄弟的……我大哥學問多,說是看著像是當年白帝爺曾持過的一面寶鏡。」

「白帝爺嗎?」張行若有所思,但眼瞅著對方有問必答,同時也追問不及。「然後呢?有什么效用?為什么你大哥二哥不帶著它到處跑?」

「效用很多。」王懷績果然認真來答。「能辟邪什么的,反正拿著它從來沒被蛇蟲咬過,被車馬撞過,也很少得病,雙月滿月時能放光芒,就好像憑空生出輝光真氣一般……不過,這個樣子也不值得帶著它到處跑,直到有一日,大哥帶著寶鏡來東都,然後忽然來了個巴蜀的道士,在家門口攔住莪,說我家中寶鏡蒙塵,我也是凡夫俗子肉眼凡胎,但可以用兩份秘葯分別洗干凈鏡子和眼睛,然後它的本用就顯出來了,我也就能用了……還留下了秘葯。」

「巴蜀……你便洗了?」

「洗了?」

「果然有新效用?」

「有。」

「都是什么?」

「可以照人了,我也可以看人了……」

「什么意思?」

「一照之下,我就可以看到他的氣……膽氣、血氣、文氣、正氣、修行真氣、天資運氣、官氣、桃花氣,五顏六sè,五花八門……只要tiáo整角度,外加心有所念,什么氣都能看到……我也是花了好大功夫,才慢慢掌握這些都是什么氣。」王懷績依舊像個老實孩子一樣回復,可能是寶鏡在身,什么都不怕的緣故吧。「不光是人,馬也可以看,是不是龍駒一看就知道,甚至不用鏡子,我這雙眼睛都能看,還有大宗師以上,真龍神仙的路徑遺留,也能看到,能跟著痕跡追上去,找他們長見識。」

張行聽了半晌,一時頭皮發麻,卻又隱約覺得本該如此,再仔細一想,大概也稍微明白了一點,說白了,這個鏡子是從世界構成的其他視角來觀察生命和環境的……類似於紅外顯示一般,只不過更高端,更復雜,但很可能是從天地元氣這個所謂更本質的角度來看。

確實是一個寶鏡。

心里稍微有點底後,張大龍頭與白有思對視一眼,便繼續來問:「照這么說,只要熟悉了,jīng神又足夠,豈不是能看清楚一個人的過去未來、內里外質?」

「是……是吧?」王懷績忽然小心了起來。「但我沒本事全看清楚,腦子也轉不過來……從那以後我才知道,自己其實挺笨的。」

「那你拿鏡子看過我嗎?」張行忽然在座中笑問道。

「看過……沒。」王懷績再度顯得顛三倒四起來。「我之前在歷山上遇到過你們一回,就試著在戰前看了,先看你的,結果看到了一大堆我看不懂的東西,嚇人的東西……就害怕了,不敢再看。你旁邊的白三娘,還有那個司馬二郎,反倒還算是能理解的。」

「不要說我的事情,我不聽。」白有思忽然開口。「我的事情我自己會去做!」

「是!是!」王懷績趕緊跳起來點頭。

然後過了一陣子,見到白有思沒有再說話,這才小心坐了回去。

「所以,王先生你就沉迷看人,沉迷於追著真龍神仙的痕跡去探險,去跟他們交游,慢慢的甚至覺得這個世界表面上那些東西都是虛的?」停了一會,張行努力抑制住了多余的好奇心,繼續來問。「然後一直不回家,差點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也不是。」王懷績繼續認真來答。「主要是看人看多了,太費心神,時不時就會腦袋空空,恍惚無神。一開始只是片刻,但這些年見得多了,尤其是這幾年天下動亂,地氣不穩,至尊神仙什么的到處冒,像你們這種人也更多,出神的時候就越來越多,症狀越來越厲害……有時候大半天才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似乎已經去了什么地方,跟什么人說過什么,甚至做過什么了……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去做,要去說,要去講。」

這白帝爺怎么越來越像jiān奇了?

張行qiáng忍著吐槽的欲望,努力想了一想,不由再問:「要是這樣的話,王先生,你怎么知道這書是我的,而且到底是你本人王懷績想要給我送的,還是你失了神非要給我送的?」

王懷績愣了愣,低頭看了看手里的書,小心翼翼想了一下,然後肯定的給出答案:「這書真是你的,我照過的,也是我自己想給你送的,我這幾個月一直在東境周邊,遇到你好幾次,本來就算是在留意你,看到是你的東西後,便想主動送來了。」

張行點點頭,並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追問的意思,只是重新來問:「王先生十幾年前就是凝丹了,也就是我現在這個修為……那現在是什么修為?」

白有思也來了興致。

王懷績搖搖頭:「我凝丹時不是你這個修為……咱們不一樣……我……我現在……我現在是……我也在也跟人不一樣……我也不知道。」

「反正親身來到真龍神仙跟前,人家也沒有掐死你的意思,而且十幾年來你抱著這么一個寶物四處走,也沒人劫過你的道……對不對?」張行愈發忍不住笑問。

「對,對。」王懷績連忙點頭。

「我就不行了。」張行笑意不減。「我當年只是因為穿了一個軍靴,就要被人劫。」

話到這里,張行忽然沒有再像審犯人一樣問下去,因為他終於壓不住心中這些天的翻騰,想起了三年多前的那一幕——那位宛如山岳,虎首、鹿角、蛇身、鷹爪、鳥尾的真龍,只是裂地而出,便葬送了許多人的性命。

這三年半中,張行一直提醒自己,白有思也提醒過,甚至李定也隱約提醒過,如非到了一定修為,想都不要想參與真龍層次的事情——可以玩笑,可以講故事,但千萬不要嘗試主動交流,更不要計劃什么。

張行一直謹守此類規則。

甚至,他自己在看書的時候、聽人扯淡的時候,遇到相關信息,不光是分山君一龍,什么其他的真龍神仙的信息,也都會停留在掌握信息不做多余分析的地步。

他真的不敢。

反而是三輝四御這個層級,明顯高了許多,而且與周邊生活息息相關,人人嘴上都不少,這才會多想一點,甚至在心里開個諸如西方白帝jiān奇之類惡俗玩笑什么的。

但事到如今,不過是凝丹修為、掌握了濟水八郡,便止不住的要時不時面對此類信息了。

而回到眼前,這一刻,張行坐在登州倉城的堂上,也終於是稍微擺脫了內心的束縛,開始放肆的去回想一下當時的那一幕了。

其實,現在仔細想來,認真回憶,分山君似乎並沒有想象的那般龐大,最起碼沒有qiáng大到超出界限的地步。按照真龍軀殼,與大宗師的塔一樣,實際上代表了他們真正的實力,也就是自身掌握的天地元氣運行范圍來看,真龍並不是不可戰勝的,也完全可以想象那些歷史中被屠戮的真龍是怎么回事。

當時也是,祂通過穿越山丘,造成的地震可能才是對潰兵的最大殺傷,而且也沒有絕對性、規則性的威力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