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四野行(8)(1 / 2)

黜龍 榴彈怕水 3355 字 2023-05-01

「我就說,你這人脾氣見漲。」張行不以為然道。「在東都有多畏縮,在武安這邊就有多bào躁……都說大丈夫能屈能伸,你這是縮也過了頭,伸也過了頭。」

「或許如此吧。」李定望著南宮湖嘆氣道,沮喪之態難掩。「反正這幾年看起來得了機會,但反反復復也沒多少結果,委實bào躁。」

「就是屢屢碰壁唄。」張行見狀若有所思道。「覺得自己身負絕學,軍事上無往不利,憑此本事足以翻雲覆雨,屠城滅國也易如反掌,結果真到了亂世,政治、經濟、組織、時運、修為、外交,甚至文化、地域關系,哪個都要管,最起碼要去做理會和判斷,而軍事雖然是最重要的一件,但也只是一件……恰如早知道天下將亂,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顧,只是早早磨了一把刀,可即便是真亂了,也不是真能想出刀就出刀的。」

李定沒有反駁,只是扭頭看向了對方,和當年在驛站中初見時一樣,這個男人長相平平無奇,只能算是五官端正罷了,唯獨面sè稍白、身材高大,卻也是典型的北地出身排頭兵的樣子。

看了半晌,其人順勢反問:「若是這般,那你呢?你一個北地排頭兵,到底是如何懂得這么多的?真跟傳聞一樣,黑帝爺給你點選了嗎?」

「首先,懂得不多,只是心里有桿秤,要做判斷的時候知道什么更重要一點,但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其次,點選估計是有的,但跟懂得什么沒關系,主要是真氣修行上的……但你也見過。」張行難得坦誠。「而且,修行這個事情上,反而是我最大的短板。」

「你修為不弱。」

「不是那個意思,是說我對修為,對天地真氣如何影響整個世界,尤其是影響社會運行,理解的還是太淺了……所以我對大宗師既非常畏懼,又莫名自信,對那些至尊、真龍、神仙,也是如此。」張行喟然道。「我總覺得,自己怕是要在此類事情上吃大虧。包括英國公,我對他的忌憚倒不是說他先取了晉地這個北方屋頂,可以從容後發,也不是說他擅長下棋,而是總擔心他其實已經是個大宗師,會不講道理一般直接來個紅山壓頂。」

李定沉默了好一陣子,認真來答:「大宗師如紅山壓頂,不是不講道理,而是本就如此,紅山不過真龍之屍……大宗師立塔之後,證位之前,開山斬龍,也只是尋常,四御中後三位,不都是如此嗎?而且,你說我縮也過了頭,伸也過了頭,有沒有可能是你自己做事也是習慣了過於肆無忌憚呢?」

「有可能,但這就是最讓人害怕的地方。」張行立即點頭。「因為我委實怕自己在這個事情上失了判斷的本事。」

李定猶豫了一下,忽然棄了這個話題,繼續來問:「那什么《六韜》呢?那個野廟呢?」

「都是有說法的。」張行依舊坦盪。「但你說我要從中得了多少便利,我也是不認的,這其中,《六韜》反而是明證,不自己重寫一遍,找你注釋一遍,在軍中實驗一遍,又如何能起效用?你應該也懂得。」

李定點點頭,神情莫名有些暗然。

「倒是那本《易筋經》,我其實更有期待。」張行有一說一。「今年秋後,我准備召集領內所有奇經集訓,給他們用一用,做個輔助,希望能真跟你說的那般,使奇經上的修行不再那么靠運氣和資質。當然,也是要趁機做個統計和整訓,徐世英一直在幫我做一個事情,那就是奇經高手跟軍事主官的配置比例,還有修行者和預備軍官在我的直屬營盤跟其他部隊的比例安排。到時候也給你看看,做個tiáo整,最後寫進黜龍幫自己的《六韜》里。」

「這是真正的真氣大陣的必須,再往後,如果真指望在修行層面落後時以弱對qiáng,就不能指望一群修行者結陣了,還是要將修行者散入軍中,按照屬性、修為,合全軍之力,結成真正的大軍陣,真氣和人力、裝備、軍心士氣結為一體。」李定本能脫口而對,但馬上,又稍微一頓,然後微微來嘆。「你就這么放心我嗎?還是說,你骨子里覺得我只是一把刀,不足為慮?」

「且不說從未只把你當一把刀,便是退一萬步,按你說的,你只做一把刀,那也是一把無堅不摧、噼山斬龍的寶刀,我這種人,連路邊遇到的布頭、牛糞都要攢起來,如何會說一把寶刀不足為慮呢?」張行戲謔笑道。「黃驃馬現在還騎著呢,齊王給的無鞘劍也存著,還有十幾文錢買的一個羅盤,雖不用,但一出門還是掛在腰間。」

說著,張行拿出了一個羅盤,雖然已經買了五六年,但居然還有八成新,也不知道是該歸功於什么太上老君開光,還是該歸功於中國制造業的進步。

「你要試試嗎?」張行將羅盤放到亭子里的石桌上。「但要小心,一旦用了,若不能堅持奮勇到底,反而會遭其害。」

李定看了一眼那個羅盤,搖搖頭:「跟你一樣,我也是信自己多些,外物這種東西不是不能用,用的好一樣妥當,但一想到後面有什么至尊真龍做什么手腳,總也是心虛。」

「你們這些有本事的人都這樣,我是服氣的,不像我,幾次被bī到絕境,還是要用。」張行點點頭,徑直收了起來。

隨即,二人繼續望湖,等了一會,眼看著沒有新話題,張行決定主動開口了:「李四,別折騰了,收了你的野心,入了黜龍幫吧!事到如今,便是關隴依然在力量上占有優勢,可也不會是你了……而我正要借你的本事,以弱勝qiáng!」

李定jīng神微微一振,然後立即搖頭:「我有三不降。」

張行冷笑:「那我有四可降。」

李定認真來答:「不是跟你打岔,而是來之前我就想好了怎么應對你的勸降。首先,真正決定天下大勢走向的時機,是往後一年半載,也就是江都、東都崩塌後,江都禁軍主力的去向以及東都曹皇叔的結果。我覺得就算是禁軍畏懼江都的幾位宗師,畏懼東都的大宗師,一時不敢反,可隨著局勢越來越糟,這兩處也注定撐不住了,一年、兩年而已,必然如此。換言之,不到那個時候,天下大勢是不會分明的,你怎么知道曹皇叔臨死前不會拼了命的帶走英國公?那我機會豈不是到了?」

「那是我機會到了!」張行無語至極。「也可能是思思機會到了!」

李定微微一怔,立即搖頭:「總之,局勢分明得在那之後,現在說形勢太早,最起碼以形勢迫我降太早。」

張行笑而不語,但也沒有駁斥。

「其次。」李定繼續言道。「是我的身份問題,或者說是我個人的野心問題……你今日罵了那么多,我也不忌諱了,我要做皇帝!生逢亂世,我自然要做皇帝!」

張行澹定的看了對方一眼,沒有吭聲,反而像是在催促對方繼續一般。

「你不詫異嗎?」李四郎反而不安。

「你一個關隴子弟,自小按照軍頭培養,又逢亂世,如今還割據兩郡在手,想做皇帝不是理所當然嗎?」張三郎似乎更詫異於對方對自己不詫異的不安。「我想做第五至尊,你詫異嗎?」

李四郎同樣澹定:「這倒是無話可說,就你干的那些事……從來沒見過誰想爭天下要從頭開始驗證律法,從頭tiáo整軍隊人事關系的,而且還起個名字叫黜龍幫,還要將關隴給壓下去,還想著要清理江東的世族、河北的豪qiáng……你將來真有一日想要殺幾條龍只是為了歸還地氣,我也不會詫異。」

「那你不想著統一四海,證位真龍神仙,流芳百世嗎?」張三郎失笑道。

「不耽誤。」李四郎認真以對。「亂世之後想做皇帝,跟統一四海,證位成龍成神相互不耽誤。」

「這倒是實話。」張行繼續笑道。「還有一個什么不降?」

「還有就是,你與黜龍幫果真能容我嗎?」李定認真道。「一而再,再而三?」

「能容你。」張行也收斂笑意。「第一條我無話可說,只能說走著瞧;第二條嘛,且不說我並不在意,關鍵是認清形勢後以你的聰明才智,其實也會自己熄了的,你的野望終究還是一統四海為主,這是你自小的志向,這點上面咱們不沖突;第三條,便是你再晚兩年,我也能容你,黜龍幫也能容你……」

「這么寬容嗎?」李定長呼了一口氣。「你想沒想過,眼下還好,咱們還沒打過仗,我手上沒有黜龍幫的人命,沒有占過你們地盤……可一旦風起雲涌,為了爭那最要命的一線機會,或者直接被局勢裹住,與你們作戰,你還能這么寬容?」

張行安靜了一會,給出了答桉:「我本人會生氣,甚至會憤怒,但作為首席,我還是能容忍你李四郎的,黜龍幫也要容忍……因為黜龍幫不是什么私人的玩意,是要傾覆整個大魏,重安天下的,它不該有這些情緒……我只問你一件事,如果薛常雄此時投降,你覺得我該不該受?」

李定沉默不語,卻明顯恍然。

「我必然要接受,若薛常雄願意降服,我們就有了整個河北的jīng華之地,我們就有了河間大營的軍械,還能勉qiáng湊出來三個宗師,就什么都不怕了,最多說他投降後對河間軍進行改造而已。」張行言語急促而穩定。「難道要在這個時候,跟他算賬,說他殺了我們多少人,還弄死了一個頭領?包括之前殺了多少河北義軍?又或者計較他是關隴大族首領的身份?若是計較這些,只會死更多人,甚至直接影響成敗。」話至此處,張三郎言語稍緩。「而和他相比,你李老四又算什么?看不起誰呢?再說了,我今日再怎么嘲諷,可曾有一絲一毫不認你李老四本事的意思?說一千道一萬,你李定依然是我認定的天下至利之刃,噼山斬龍非你莫屬,破軍摧國當世第一,只是沒有時勢而已。」

李定心中微動,便要言語。

孰料,張行復又加了一句:「但反過來說,你若是明知道如此,卻只是利用我們黜龍幫想要安天下的氣度反復試探,那等用完了你這把刀,也別怪我們到時候收起來掛起來就是了。」

李定復又干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