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片潮濕的冷汗中醒來。窗簾拉開著,皎潔的月光照進來。我看了看我的右手,空的,什么都沒有。可是,竺可兒睡衣布料的觸感,分明還留在我的手掌心。這時我感覺自己兩腿間一片黏膩潮濕,讓人難受。我拉開被子看了一眼,我——不對,是竺可兒——來了月經。

在洗手間清理的時候,我恍惚地想,我夢中見到的一定是她沉睡的意識——我沒來由地相信。那漆黑的湖,那冰冷的霧,那裹纏著她身體的荊棘,那從她肌膚里流淌而出的鮮血,一定都是她痛苦的心靈造出的意象,而我不過是個旁觀者,因一場意外而闖入了她的內心世界。

我簡單清洗完,穿上內褲,貼了一張新的衛生巾,回到房間,細細打量著鏡子里竺可兒的胴體。

她比我年輕三歲,面孔肉眼可見地還帶著稚嫩。她臉頰瘦削,眼眶微凹,似乎是承載著不屬於她這個年齡的煩惱。而她的身體卻誠實地帶著年輕朝氣,青春期少女發育時留下的紋路留在大腿和胳膊內側,比起正常肌膚,紋路顯得略微有些半透明,小腹微微凸起,乳房也鼓鼓的,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里面萌芽,等待著生長,成熟。她的內褲都是純棉的少女款,邊緣上帶著一個絲帶的蝴蝶結。比起她圓潤的身體,衛生巾的邊緣顯得不合時宜地鋒利,鼓鼓囊囊地包裹住她的下體,肆意宣告著這身體的主人剛剛進入女性生育力旺盛的年齡。

這身體還活著,身體的主人卻死意已決——她的心靈迷失在死亡的迷霧中,她的生氣囚禁在迷惘的荊棘里。可是,她殘存的意志,卻分明還在向我求救。只是那令她無法繼續活著的痛苦太過強烈,以至於連求救的聲音都是那么的微弱。

我撫摸著這身體渾圓的線條,第一次發自內心生出一絲憐惋之情。

周六早上五點,我再度回到張勇居住的小區。這次,我不但兜帽遮頭,甚至還用口罩遮臉,手套隱藏指紋。我從小區後門沒有攝像頭的地方翻牆而入,跳入草叢後從背包里翻出一把水槍——里面灌滿了混合著蛋液的墨汁。我在小區里轉了一圈,隨機地用水槍噴黑了幾個攝像頭的鏡頭,最後彎彎繞繞地走到張勇家門口,用備用鑰匙開門,進入。

我很了解張勇。每逢周五晚上他都要一個人窩在家,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跟朋友聯機打游戲到凌晨三點。五點鍾正是他熟睡最香甜的時候。

曾經有一次我在五點鍾驚醒,聽到鄰居家夫妻打架,女方大約是挨了打,哭喊得鬼哭狼嚎,我一個人披頭散發,吹著凌晨五點的凜冽寒風,出門尋找保安幫忙勸架,卻得知這金玉其外的高檔小區,凌晨連個醒著的安保人員都沒有——托那家暴犯人的福,我如今也很了解小區的安保狀況。

果然如我所料,屋子里是刺鼻的酒臭。卧室里的電腦桌前擺滿了敞開的零食袋,吃過的外賣盒子隨便扔在地上,還有幾個喝空的啤酒瓶子,其中一個倒在地板上,瓶口是尚未風干的酒漬。

張勇正一個人斜躺在曾經我們一同睡過的雙人床上,打著呼嚕,嘴角臟兮兮的,不知道睡前吃了什么。

我皺著眉。我最討厭他通宵打完游戲後臟兮兮上床,如今我不在了,他更是變本加厲,令人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