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這個概念對我而言如此模糊,如今終於具體起來,竟然是因為我滔天的恨意。自嘲的同時,我卻忽然意識到,或許正是這樣的模糊,讓我對殺死父親這件事並沒有道德上的愧疚感。而竺可兒做不到,父親的概念對她來說過於具體,過於陰森,以至於生命中出現第二個陰森的父親形象時,她的自我意志被徹底壓垮了。

「別怕。」我撫摸著自己的心口,像是真正在安撫我的小妹妹。她做不到的弒父,我替她來。不論是竺政國還是董建華。

我的計劃是向竺政國親自逼問董建華老家的住址,再親自殺上門去。然而計劃卻沒有如我所料——我回到竺家時,家門大敞,屋內物品四散零落,仿佛招了賊一般。偌大的客廳當中是陳美珍,紅著眼睛,拿著手機跪坐在地板上,怔怔地盯著前方。

我這才想起來,無緣無故消失了一天一夜,她竟然一次電話都沒來過,十分反常。

見到我,陳美珍死氣沉沉的眼睛終於多了幾分神色。她甚至沒問我去了哪兒,徑直沖上來,把手機塞進我手里:「可兒,快,給你外婆打電話!你外婆最疼你了,是你的話她肯定會接的!」

她的力道如此之大,甚至捏得我手指發疼。我不自在地閃躲開,皺眉問:「為什么?發生了什么?」

我的話剛出口,陳美珍的眼睛里便倏忽間涌滿淚水。大滴大滴的眼淚從她通紅的眼圈落下,她捂著嘴巴,帶著哭腔的破碎聲音聽得我的心緊緊揪成一團。

「可兒,他們、他們把你爸爸、把你爸爸帶走了……」

說著,她便再也控制不住,抽噎著大聲痛哭起來。

在陳美珍破碎的敘述中,我了解了事情的全過程——竺政國被紀檢委帶走調查,凶多吉少,而這一切則完全是因為一份匿名發布在網上、鬧得滿城風雨的性賄賂名單。

是的,是那份我設置了三天後發布、接著因為醫院發生的事情完全忘在腦後的名單。

據我所知,吳靖的死訊被刻意壓下,定性成入室搶劫殺人束之高閣,新聞上只是淡淡一筆帶過。然而性賄賂一事卻因為案情惡劣,在網上發布後便引起了輿論的血雨腥風。沒有了吳靖從中斡旋,許多當事人親自站出來證實傳言不虛。雖然熱搜一壓再壓,迫於民眾議論,其中涉事的官員最終有不少接受了紀委調查。其中,竺政國的級別沒有高到塑造一座免罪金身,偏偏卻睡了許多年輕到幾乎是強奸幼女的小女孩,被當做了民眾憤怒的靶子,被紀檢委當夜帶走,家中更是搜刮一空,現金當場查封不說,連陳美珍的首飾都搶走大半。

「我怎么辦,可兒,媽媽的下半輩子怎么辦?」陳美珍哭得渾身顫抖,近乎號啕,話語里卻並沒有幾分真正替竺政國擔憂,更多的是對自己官太太生活戛然而止的恐懼。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一邊盤算著如今我該如何尋找董建華,一邊心不在焉地回答:「那你准備回外婆家嗎?」

「你外婆嫌我給她丟人,連電話都不肯接……」陳美珍抽噎著抹掉眼淚,抓住我的手,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用帶著懇求的語氣問我,「可兒,十年前你大舅買房還問咱家借了二十萬塊錢,你快給外婆和大舅打電話,把這錢要回來,咱們找找關系,把你爸爸弄出來……可兒,你爸爸是咱家的頂梁柱,他不在,咱們母女可怎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