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話是說給竺可兒聽的。我知道,她已經醒了,或許意識薄弱,或許偶爾沉睡,但她的的確確逐漸覺醒過來。我感受到她的愛,她的恨,她強烈的情感像條凶猛的狼,逐漸擺脫死亡與抑郁的桎梏,撕咬著周遭一切捆綁。我只希望,她能幫我完成我未竟的復仇——屬於我們共同的復仇。

我並未聽到竺可兒的回答,但在一瞬間,我卻忽然明曉了將去的方向。我徑直走出小區,一路小跑,往附近一處稍顯老舊的弄堂奔去。正是晚飯時間,家家戶戶傳出糖醋魚和紅燒大排的香氣。我走到一處單元門前,大門早已壞掉,我拉開門,跑上二樓,按響了門鈴。

踢踢趿趿的拖鞋聲由遠及近,生銹的防盜門緩緩拉開。我感受到心臟的跳躍忽然加速,把血泵到雙頰。開門的正是楊冉冉,她穿著毛絨絨的睡衣,頭發高高挽起,卸了妝,露出她纖細靈動的眉眼,和屬於少女的白嫩肌膚。

見到是我,楊冉冉驚喜得幾乎跳起來,拽著我的手拉進屋里,在我臉頰上落下一個重重的吻,雀躍地問:「你怎么來了?正好我剛准備做飯,可兒你想吃什么?家里有方便面和速凍餃子……對了,還有半盒羊肉卷,你吃羊肉嗎?」

她牽著我,一路從客廳走進廚房。我注意到楊冉冉家裝飾朴素,連家具都沒有幾件,四處擺放著凌亂的紙箱。除了四處散落的發卡和楊冉冉色彩明艷的毛衣看上去頗有少女氣息,此外則是一片暮氣沉沉,從門口的拖鞋到掛著的外套,都是陳舊的藏青、黢黑和棗紅。

楊冉冉從冰箱取出半把有些蔫的菠菜,遞給我,示意我幫忙清洗。我實在是忍不住,詢問:「你家里人呢?」

聽聞我的詢問,她眉毛微微上挑,好笑地看著我:「可兒,你到底忘了多少事啊?我媽媽賣了店後做了護工,夜里頭要上班的呀。」

我點點頭——難怪家家戶戶都做飯的時候,她一個人慘兮兮在家煮泡面。我打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浸疼我的關節,我看著她凍紅的手指熟練點火燒水煮面,小心翼翼地問:「那……你爸爸……?」

楊冉冉擺擺手,翻了個白眼:「個老宗桑天天喝酒把自己喝昏頭摔死了,勿要提了,你忘了也是好事,我都恨不能忘干凈才好——不曉得我媽當初腦子里哪根筋搭錯,找了這么個硬盤赤佬。」

楊冉冉父母是外地人,她倒是學了一口不錯的上海話。顯然她家中遭遇過什么變故,但她看上去倒是樂觀。我被她態度逗樂,把洗好的菠菜遞給她,打趣:「我倒是恨不得我爸早點死,你算是替我圓夢了。」

她把菠菜隨意掰開,扔進鍋里,用筷子隨意攪拌了一下,接著便轉過身摟住我,笑嘻嘻問:「哪個爸啊?你家里那個老宗桑還是農村那個?兩個我看都不是什么好東西,都挺該死的。」

她身上的馨香和軟軟的觸感讓我頓時渾身僵硬,緊張得生怕自己動作哪里逾越。我小心翼翼虛抱住她,觸摸她的睡衣卻不觸碰她的身體,生硬地轉移話題:「正好你提起來了,我還想問你呢。冉冉,我有點記不清了,你知道當時我親生父母來找我時,我們之間具體發生了什么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