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樓房低矮、招牌破舊的董家鎮,水泥鋪就的路面驟然換成了塵土飛揚的黃泥土路。我坐在黑三輪車上,口罩遮面,兜帽遮頭,手放在口袋里,死死攥著一把開刃的螺絲刀——水果刀過不了安檢,上火車前已經被我扔在了上海。火車轉大巴,大巴轉黑出租,我終於漸漸接近曾經我出生的地方——樓村。

樓村並不大,據我在網上查到,共有二百多戶人,常駐不到一千人口,甚至不如竺可兒學校的人數多。

與我想象的紅瓦磚牆、綠樹炊煙的田園農村不同,樓村道路狹窄曲折,四處都是干涸結塊的爛泥,和不知哪來的臟兮兮的泥水坑。地上偶爾可見被壓癟的、沾滿塵土的塑料瓶,路旁的亂草叢中時不時掛著或紅或藍的破舊塑料袋。偶爾可見幾幢房屋,或是紅磚泛舊成灰敗的土桔色,或是刷了一層不知是灰是黃的漆,不合時宜地新著。路上的小孩也是臟兮兮的,破舊的棉襖裹挾著瘦小的身子,流著鼻涕時不時追趕跑過。

我注意到,街上跑的,都是男孩。

嗅著焚燒秸稈的味道,我裹緊身上的羽絨服,盯著遠方灰白的天際線,努力平復此刻心中的不安。

劉雯勸說過無數次,懇求我不要來,或是讓她陪同我來。我知道她怕什么,她怕我被綁架,怕我被捆到醫院,割掉腎臟,或是被打暈賣給農村光棍做老婆。我們聊了無數次,哭了無數次,但最後的最後,以竺可兒的身份完成期末考試後,我終於還是下定決心,收拾行囊,趁著寒假,獨自來到這個偏遠的小農村。

付過黑車司機錢,我背著行李包,走進這個倚靠在田埂旁的農村。我知道,我干凈的羽絨服與這片地方的人格格不入,也正因如此,一路上我受到許多人側目。一位帶著孩子、頗為年長的阿姨聽說我尋找磨坊旁一戶姓董的人家,十分熱情地抱著她懷里那流著鼻涕的小男孩,一路帶著我走過去,親自敲開了門。

開門的是一個我不認識的老太太,個頭矮小,干癟瘦弱,皺紋遍布的皮膚貼在骨頭上,像是蠟做的標本。她懷疑地打量了我幾個來回,得知我找董改紅後,讓我進門稍等,她去打個電話把她喊回來。我於是跟在她的身後,走進院子,打量著這狹小灰舊的空間。

這院子里隱約能嗅到動物糞便和中葯混合的奇怪味道。

房子比我想象得更破舊。磚和黃泥糊成的牆上,掛著嶄新的紅對聯,越發顯得院牆頹敗。主屋一旁的牆角是鐵皮的煙囪,邊緣黑漆漆的全是燒灼痕跡。窗戶一角的玻璃打破了,貼著透明的塑料布,也不知過了多久,臟兮兮的。院子角落留著幾壟土,大約是種自家吃的蔬菜用,如今已經干枯了,不知名的枝葉留在田壟上。

那老太太再沒出來過,倒是董改紅,急匆匆出現在了小院門口,神色慌張又尷尬。見到我,陪著笑臉道:「二丫,不是跟你說來了提前跟俺說嗎?俺好去車站接你。你看看你看看,讓你自己一個人跑那么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