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響有些煩躁地叉腰,末了又有些忌憚地看了陸之暮一眼:「生死還不知道,他們家這會兒哪還有命跟我們談心理健康不健康啊。對了,那人前天往這兒寄了點東西,陸小姐,給你的。」
鹿禹稱聽到這里再次地皺起眉頭。
陸之暮心猛地一沉,手抓緊沙發扶手。
余響拿著那個有些泛舊的盒子過來,遞到陸之暮手里。
陸之暮抓在手里半天沒動。
鹿禹稱垂眸看著她,雙眸像是一汪月sè下的深潭,幽深不見底。
他垂手按在盒子上,眼眸卻未離開她半分:「不想看就不要打開了。陸之暮,沒必要為了別人的事為難自己。」
陸之暮好容易鼓起的勇氣被他說得登時泄了下去。
她突然垂眸笑了起來。
鹿禹稱有些摸不清情況。按理這應該是一段沉重的陸之暮不願意回想的記憶,她怎么反倒突然笑出聲了呢?天才心理分析師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小小的懷疑和不該存在的不自信。
他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英挺鼻尖,有些孩子氣。
陸之暮抬眸的一瞬間捕捉到了,她一瞬間笑得促狹,微微湊近,語氣神神秘秘:「鹿教授,我記得您昨天的課上說,一個人談話時摸鼻子代表撒謊,心虛,不自信,尤其是男人……不是吧?你也會有這樣的時候啊……哪一種?」
余響也詫異地去看,這看可不得了:「卧槽!不是吧禹稱,你、你你是不是生病了?」那起碼也得是神經病啊。上次他有這種表現大概是十幾歲時對著eric教授撒謊吧……
amy和張岩譯在後頭的文檔堆里點頭,他們也覺得。這樣子很不鹿禹稱啊!
鹿禹稱一下子像是正優雅走貓步突然被踩了尾巴的貓,炸了毛。
「陸、之、暮!」對著她含笑的眉眼瞪大眼,話到嘴角,卻轉頭凶了到了身後幾個身上,「你們幾個都沒事忙了是嗎?」
幾個人看戲的背鍋俠一下子又埋首文件夾堆里忙正事,余響被凶得心塞,哼哼唧唧抱怨著也去假裝忙。
陸之暮抿chún笑了會兒,有些無奈地看他:「我剛剛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啊,被你這么一講,漏了大半……哪有心理專家鼓勵別人逃避的啊……」
剛剛被她一鬧,鹿禹稱此刻身上的架子全無,但是神情認真得像個青澀的大男孩:「對著你的時候,我從來不是心理學專家。」
受不住他太過清澈的目光,陸之暮垂下頭,緩緩將盒子打開,臉上的笑意也止住,她輕輕開口,像是對著鹿禹稱,又像是對著自己的:「如果這次他沒有死。那么你幫他治療吧。好嗎?」
鹿禹稱俊眉再次微微皺起,沒有接話。
目光隨她的手落在盒子里。
那里整齊碼著一沓又一沓五線譜,還有寫滿清秀字體的稿紙,另有幾個小本子在側。
陸之暮的手幾乎立刻就貪戀地撫上了最上面的本子的封皮。
上書簪花小字:
我的角落:詩與歌
——扶夕
扶夕……
扶夕。
「之暮,暮暮,我是扶夕。我們是一天中同樣的時間,理應是一樣的顏sè。」
少女穿著棉布裙子向她走來,在夕陽下奔跑,臉上笑意張揚。她是南來的風,是自由本身。
陸之暮眼前仿佛還看得到那個少女遞給她一條一模一樣的紅裙,露著一排白牙,眼睛月牙彎:「都說夕陽是活力的橙sè,我們這么年輕,是要比夕陽更熱情的存在,要跑得比時間快,理應是更壯烈的紅sè啊。」
扶夕。她的少女,她最艷麗的顏sè。
本子旁邊是一厚沓五線譜,上面的曲子行雲流水,和少女的詩歌夾雜在一起,像是揉在一起的江水。
本子下面另有一本影子一般一模一樣的本子:
獻給扶夕:我的繆斯
——師辰
凌厲的字體,張揚的名字。
陸之暮猛然想起有關少女的點點滴滴。點點滴滴,卻又都與他有關。
初相識的少女,「之暮,我覺得這世上,除了師辰,最好的人就是你。」
後來玩到要好時,「之暮,我現在覺得你真好,和師辰一樣好。比我寫的那些詩句還要美好。」
再後來,少女撲在被窩上,淚珠灑在看不到的角落,聲音沉悶,「之暮,我不要喜歡師辰了。好累。你比他要好,好得多。」
陸之暮纖細的手指撫著清秀的小字,聲音緩緩,像是長笛的低吟:「鹿禹稱,人們不該以生病或者自我懲罰去逃避應得的罪惡感的,對不對?犯了錯的人沒有資格結束自己的生命,從此前塵過往,一筆勾銷……被傷害的人沒有開口說原諒,這些都不該作數的,對不對?」
鹿禹稱沒有回答,看著陸之暮修長的指一下一下溫柔摩挲著書頁,然後驟然停止。
她抬眸,滿眼冰冷:「即使滿是悔恨,即使前路每走一步都是更深的黑暗,那也是活該,是自己應該付出的代價,沒有資格逃避,要好好受著,要最凜冽最痛苦的活著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