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殺(下)(1 / 2)

絕殺(下)

花晚娘當然不是真暈過去,也不會真摔到地上。她算准玉老爺會接住她。因為江湖傳說玉老爺在女人面前一貫表現出良好的修養。像玉金銀這種既不太年輕,長相又乏善可陳的男人,如果修養也乏善可陳的話,簡直就是自己同自己過不去了。

所以他非常及時地接住了花晚娘軟綿綿的身子。

由花晚娘出手,是「絕殺」伏擊計劃中的最後一招。

當初大家分析玉老爺的弱點時,認為唯一的可乘之機就是必須接近他,在他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給予致命一擊。

現在終於有了這個機會。

花晚娘整個身子都依偎在玉金銀懷里,身體與身體之間,連一點縫隙都沒有。尤其重要的是,玉老爺雙手都不空。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作為一個高明的殺手,花晚娘自然不會錯過,也不容錯過。

這已是「絕殺」最後的機會。

所以花晚娘連眼睛都未及睜開,手中的團扇已經直刺玉金銀xiōng口。這柄團扇,自然也是特別制作的,中間的扇骨雖然纖細,卻是百煉jīng鋼打造,四棱開槽,鋒銳無比的峨眉刺。

但是,這必中的一擊居然刺空了。因為花晚娘這一擊,也早已標注在地圖上。甚至可以說,玉老爺一直在等她出手。

「我不太喜歡殺女人。」玉老爺淡淡道,「但是殺手例外。」

然後花晚娘就飛了起來,一直飛回二樓的走廊,空中灑下一蓬血雨。

殺花晚娘,玉金銀居然用上了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的「大金剛掌」。不要說花晚娘,就是一頭牛,也絕對經受不起這招「石破天驚」。

從小陸斃命到花晚娘玉隕香消,前後不過半盞茶功夫,滿街的人群甚至還來不及驚訝,這場驚心動魄的搏殺就已結束。直到玉老爺拍拍手,微笑著轉過身來,四周此起彼伏的驚叫聲才響成一片。

武安邦臉sè慘白,盯著玉金銀,如同見了一個來自十八層地獄的惡魔,渾身都在微微顫動。

良久,他才用黯啞的聲音道:「你殺了他們?你把他們都殺了?」

玉老爺看著他,不說話。

「你為什么要殺他們?」

「因為他們要殺我。」玉金銀冷淡地道,「因為他們是『絕殺』的殺手。」

武安邦喉嚨里傳來干咽的聲音:「你,什么都知道了?」

「是。而且我也知道,你就是『絕殺』的幕後老板。」

武安邦渾身震動了一下,大大地震動了一下,艱難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該知道的,我都知道。」

沉默。

稍頃,武安邦道:「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什么還不動手殺了我?」

玉老爺眼里閃過一抹憐憫,嘆息道:「因為我還沒有拿到錢。」

「拿錢?」

「是。你答應過的,白銀五萬兩。」玉金銀也很絕,這個時候,居然還要向人家拿錢,居然還慢慢地掏出一封信來,「這是你親筆寫的信,答應捐贈五萬兩銀子救濟黃河災民。」

武安邦看著他,眼珠子都快掉下來。

「你明明知道我是『絕殺』的幕後老板,明明知道我們要在這里伏擊你,你還是來了。就為了這五萬兩銀子?」

玉金銀點點頭,緩緩道:「因為五萬兩銀子是筆大數目,至少可以救兩千個災民的命。」

「很好。」武安邦鎮靜下來,隨手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遞給玉金銀,「這里是五萬兩,我答應過的事情,絕不食言。」

玉金銀立即伸手接過,笑逐顏開:「好習慣。絕不食言可真是個好習慣。有了這樣的習慣,無論做大俠還是做殺手,都會很成功。」

武安邦bào喝道:「玉金銀,士可殺,不可辱!」

玉老爺還在笑,只不過說出口的話卻是冷冰冰的:「士者,國之棟梁也。無論你是『賽甘霖』還是『絕殺』的幕後黑手,都跟士拉不上什么干系。你這種人,根本就不配稱士!」

武安邦雙拳緊握,嘴角連連抽動,眼里如欲噴出火來。

「其實,你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個人。你就站在我身邊,眼看著你的手下一個個被我殺死,卻一動都不敢動。如果你還是個男人,就應該拿出點勇氣來。」玉老爺看著他,滿臉不屑。

武安邦突然匍匐在地,痛哭失聲。

「我不是人,我沒有勇氣救他們。我不是人……」

曾經威震江北的武大俠,突然變成這么一副樣子,實在出人意料。所有人都忘記了驚恐,駭然地看著以頭撞地,痛哭流涕的武安邦,楞愣地站在那里。

盡管武安邦還活著,但從此之後,江湖上不會再有江城大俠,也不會再有「絕殺」了。

玉老爺嘆了口氣,搖搖頭,慢慢向城外走去。

就在玉老爺經過武安邦身邊的一剎那,寒芒爆現,一柄緬鐵軟劍如毒蛇般飛斬而來。

殺手就是殺手,無論裝死還是當街痛哭,無非都是為了尋找最佳的殺人機會。

一個被玉老爺當作朋友交往了多年的江城大俠,自有其不凡的武功絕技;而一個創建江北最具實力的殺手組織的幕後老板,也自有其非凡的凶險狡詐。

武安邦的軟劍,比小陸的刀更快,比黑老七的棍更狠,比葉江南的鏢更毒。因為相隔太近,玉老爺無法閃避,因為緬鐵劍太軟,玉老爺也不能用空手入白刃的擒拿手去奪他的劍。

玉老爺用了一種誰也意想不到的方式。

他迎著軟劍沖過去,在軟劍即將刺到他咽喉之際,伸出手指在軟劍的劍脊上輕輕彈了一下,軟劍立即盪了開去。然後,玉老爺就抱住了武安邦,就像他們剛才在城門口會面一樣,伸出手拍打著武安邦的脊背。

武安邦軟了下去,像一灘爛泥一樣,軟軟地靠在玉金銀身上,鮮血不絕地從他口中涌出。在呼出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他的嘴貼著玉金銀的耳朵,輕輕說了兩個字。

這兩個字,除了玉金銀,再沒有其他人聽見。

武安邦說:「多謝……」

多謝!

武安邦臨死時,說的竟然是這樣兩個字!

七天後,江城,「壽記」棺材鋪,貨倉底層。

棺材還是那些棺材,只不過在棺材之間多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有酒有菜。

六個人圍桌而坐。

武安邦、小陸、張弓、黑老七、葉江南、花晚娘。

這六個人,「絕殺」的六大高手,應該在七天前就已經被玉老爺誅滅了,但是現在居然都還活著,只是神情氣sè都很沉重,面對滿桌酒菜,不聲不響,也不動筷子。

武安邦沉默一陣,端起酒杯來,說道:「各位兄弟,我們的計劃大功告成,大家應該高興才是。來,滿飲此杯!」

大家默默地端起杯子,慢慢喝干了杯中酒,還是誰也不說話。

黑老七自斟自飲,連喝了三杯,「啪」地一聲將酒杯捏得粉碎,悶聲道:「老板,真的沒有後患了?我們真的可以退出江湖了?」

武安邦道:「是。你還有疑問?」

黑老七愣了一陣,搖搖頭:「沒有。」

葉江南臉sèyīn郁,心神不定地道:「我還是有點擔心……」

所有人的臉sè都變得有點恐懼,大家顯然都明白葉江南在擔心什么。葉江南所擔心的事情,正是他們每個人心中的恐懼所在。

稍頃,花晚娘笑了笑,說道:「沒什么好擔心的,我們都已經死了,而且是當眾被殺,很多人都可以證明。」可是她這么說的時候,心中好像也沒什么底。

「難道組織就一點都不懷疑嗎?」

組織?

「絕殺」本身不正是一個組織嗎?難道更有什么組織在控制著他們?

武安邦沉聲道:「不管我們的計劃多周密,組織都一定會懷疑。所以我才請玉老爺出馬。」

張弓問道:「玉老爺出面就能消除組織的懷疑?難道他跟組織有關系?」

武安邦淡淡道:「玉老爺是『天道堂』的當家,不是『好兄弟』的龍頭大哥。」

「好兄弟」!

原來「絕殺」所屬的組織,竟然是江湖上最龐大的**幫派「好兄弟」。聽到這三個字,所有人的臉sè又有點發白。多少年來,也不是完全沒有人背叛過「好兄弟」,任何組織都不可能沒有叛徒。但是,迄今為止,還沒有任何背叛者能夠成功地逃脫「好兄弟」的追殺。

作為濟世行俠百余年的「天道堂」,自然不可能跟最龐大的**幫派扯上什么瓜葛。

「那我們為什么要挑選玉老爺呢?」

「因為他是最佳的人選。首先,他是公認的絕頂高手,成名以來從未敗過,他有能力在一瞬間把我們全部殺掉而不被懷疑。」

這一點,大家本來還不太相信。江湖上當然有許多武功高過他們的人,但是不論武功高到什么程度,要應付「絕殺」五大殺手的聯手伏擊都不是易事。至於說在一瞬間將他們五人全部殺掉,大家以前想都沒有想過。然而經過七天前那一戰,大家都信了。縱算不是演戲,玉老爺事先完全沒有防備,他們的結局還是一模一樣。

「其次,玉老爺一貫特立獨行,無所畏懼,況且他因為自衛而殺人,無可厚非,『好兄弟』不一定會向他尋仇報復。」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縱算「好兄弟」找到了玉老爺,玉老爺也絕對不會把他們賣了。

武安邦嘆深深吸了口氣,接著道:「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除了玉老爺,我不相信還有別人肯幫我們。」

別的人,也確實沒有誰肯冒這么大的風險來幫助「絕殺」的殺手。

小陸問道:「那你怎知玉老爺就一定肯幫我們?」

武安邦臉上露出欽佩的神情,悠悠道:「因為他是玉老爺。」

因為玉老爺曾經散盡億萬家財救濟貧苦大眾,因為玉老爺年年都為災民奔走勞碌。如果連這樣一個人都不肯幫助「絕殺」的話,武安邦也就不可能再找到其他任何人來幫助他們了。

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欽敬的神情。

黑老七端起酒杯,連飲三大杯,大聲道:「玉老爺真是好漢子。下次見到,我黑老七向他磕頭拜謝。」葉江南嘆息道:「可惜我們從今天起就要退出江湖,再沒有機會見到他了。」

武安邦微笑道:「那也不見得。見一面的機會還是有的。」

武安邦這么說的時候,一個人正慢慢從樓梯上走下來。赤足芒鞋,一張大嘴巴幾乎咧開到耳朵邊上,

帶著滿臉玩世不恭的笑容。

於是,大家又見到了玉老爺。

玉老爺笑眯眯地道:「恭喜各位,從此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花晚娘不自禁地撫摸著自己眼角細密的魚尾紋,喃喃道:「是啊,從此可以不再做惡夢了,能睡個安穩覺的感覺真好。」兩顆晶亮的淚珠緩緩自她眼角溢出來。